我在情人節開了小差

程紅

2月14日，在這個被“情人節”刷屏的日子，我卻清晰地想起春節來。

昨晚，閨蜜在朋友圈發布了一組父母散步、歇息的抓拍照，看得人心暖腸熱。我于是乘興草擬了一首小詩《一輩子的情人》，發布到朋友圈。清晨點開，點贊、評論聲沸騰，我清醒地知道，贊的不是我的文筆，實質是對二老十指相扣的美麗身影，甘苦同行半個多世紀仍然甜蜜相依的禮贊，也是對忠貞愛情的美好向往和追求。

執子之手

相攜白頭

這一路

半個多世紀的光陰從指間溜走

褶皺蜿蜒在額頭

弧線勾勒著腰背

唯有愛的誓言被流金歲月

淘洗得錚錚閃亮

放緩前行的腳步

放心觀賞無限的風光

夕陽里，我們看到

兒孫滿堂的欣欣向榮

開枝散葉的春天

景象多好

縱然耋耄

也活成了幸福的模樣

彼此眼里都是至珍之寶

在長長短短的評論中，一眼便看見了我那親弟弟的留言（他從未關注過我）：甘苦人生，不離不棄，相伴相依，誰不羨此等人間之極景！圖暖，文佳！少顧老者能感其養育操勞之深恩，雙親互盼，喜淚掩面，互嘆風雨中你我攜手這些年人生之極樂也……

瞬間，我就淚崩。立馬，腦子里冒出來的關鍵詞就是父母、春節，畫面是春節在小金老家，父母像雞媽媽一樣，把我們召喚回他們的窩里，掩蔽在羽翼下，然后歡天喜地地給我們灌美食、享天倫的情景。

一幕幕，放電影般鋪陳開來。

臘月二十八這天，呼啦啦，父母的二人世界里涌進來兄弟一家4口，我們一家3口，就連吃飯用的那張八仙桌也愁得皺起了眉頭，仿佛呢喃著這是必須“掛角”的節奏嗎？媽媽才不心焦，從容安排道：等會兒往桌上疊一張圓桌面子，坐10個人都有寬余。我們相視而笑，老媽的前瞻性就是這么強，不愧是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的老八路！

清晨睡到自然醒，太陽透過沒有遮光布的窗簾，輕撫著我們一家3口的臉，果果爸激動地拿出手機直播一出陽光照屁股（兒子小屁股）的搞笑視頻，引無數圈友羨慕嫉妒恨。

餐桌上，酥油茶，核桃包子、酸菜包子，臘肉、香腸、涼拌核桃花、剛出菜地又入湯盆的小白菜……爭相散發魅惑的香氣，檢驗著味蕾和唾液的定力。再垂涎三尺，手是一定要洗的，頭發卻不想梳了，況且有媽媽叫賣似地招呼著：剛剛出籠的包子最好吃哈，一人一個，先吃吃。桌子上，齊刷刷就坐滿了響應號令的兒孫，爸爸、媽媽包子一樣褶皺的臉瞬間舒展成光滑白凈的饅頭。

吃飽喝足，手機開始忙碌，搞串聯了，相約去給先輩上墳。二舅一家、二姨一家、三姨一家、幺舅一家、我們一家，背背篼、提籃子，錢紙、香、鞭炮、水果、零食、香煙、酒……一樣不少地裝上，一路上陸續有新軍加入，三代人同行，隊伍逶迤，人丁興旺。

上墳山，有一小截上坡山路，兒子5歲，從沒走過山路。在哥哥姐姐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走著，小路周邊都是干枯的灌木，小刺滿身，坡陡需要有支撐物扶著才能前行。與其說兒子是在走，還不如說是在爬，由于不敢攀拉帶刺的植物，他只好匍匐著，雙手著地，雙腳跟著挪動，艱難前行著，一扭一扭的樣子，像個小笨熊，又可愛又讓人心疼。但我知道這樣的路他還是有必要走一走的。

我們依次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墳前，按輩份、年齡大小次第排好，虔誠地跪在地上撕著錢紙。爸爸、媽媽在雙方的姊妹中都居老大，于是焚香禱告之事自然是他倆的事，媽媽語言不多，嘴皮子沒有爸爸利索，所以，爸爸帶著大家的期望，認認真真地、一家一家地從男主人到女主人，再到還孕育在腹中的子孫后代也一個不落地被提及，以表對逝者先輩的尊敬，也算告慰他們：子孫綿延、開枝散葉，更是請求他們的在天之靈要護佑子子孫孫健康平安、有德有為。

禱告完畢，父親點燃一支香，插在墳頭，又點燃一支香，插進土里，雙手合十作揖并念著：感謝上蒼，陽光照耀、雨露滋潤，風調雨順；感謝地母娘娘，孕育萬物，土里長黃金、地里生白銀，讓我們吃穿不愁……

說到天地，若沒有父親的念叨，我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要感謝他們，一直以來它們都無私地存在著，從沒有索取過費用，卻毫不吝惜地被我們享受著，看著古稀之年的父親，對著蒼天大地的感恩告白，我突然感到了我與他的差距。

最后，我們次第磕頭拜別逝者，眾口一致地喊著：先人們，回家過年哦！然后點燃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聲炸響在藍天白云下。我們都心知肚明此舉已不可能驚動他們回家團圓的神經，但仍一如既往地對先人們發出了回家過年的誠摯邀請。

回望，霧蒙蒙的眼里依稀看得見墳頭那翻飛的黃色錢紙和裊裊飄蕩的青煙……

“在這個風起云涌的戰場上，暴風少年登場，在戰勝烈火重重的咆哮聲，喧鬧整個世界……come on逆戰，逆戰來也……”，臘月二十九，趕在春晚的前一夜，我們的家庭聯歡晚會來不及彩排便拉開了序幕。

5歲的兒子當起了臨時主持人，首先邀請與他情投意合的哥哥閃亮登場，獻上一曲《逆戰》。陌生的歌名，陌生的歌詞，我突然覺得我是落伍了，傳說中火火的歌曲，我竟沒聽過，而8歲的侄兒竟把它演繹得如此精彩，更是我意想不到的。當下決定，一定要把歌詞搜來，好好拜讀。

11歲的侄女有著優美的舞姿，她把《卓瑪》跳將起來的時候，我們看到了格桑花的笑臉和青青草原的明天。

既當主持人又當演員的兒子，背誦了一首《詠柳》，垂柳依依倒影河邊的麗景就奇跡般歷歷在目了，小手比劃出的那把剪刀比詩里的更有溫度。

老爸唱響了《在那遙遠的地方》，七旬的老人，那忘情的表演，似乎還沉浸在當年與母親戀愛時的情投意合中。

老媽微微發福的身軀，靈活地演繹了《敖包相會》的場景，蒙古族的舞風，讓我們回味無窮。

“騎著馬我本想走天涯，卻發現這里就是我的家！草原上綻放著七彩花，悠悠傳來馨香土泥巴！哦，香格里拉，美麗的香格里拉 ……”，兒子舅舅一曲《香格里拉》，把晚會推向了高潮，歌聲不僅把祥和、寧靜、神秘的香格里拉推送到我們面前，那仙境般、夢幻般的美麗與純凈仿佛也撲面而來。

最后我和先生，合唱一曲《我們好好愛》，優美的旋律聲中，全家人都加入了進來，跳舞的跳舞，拍手的拍手，幫腔的幫腔，一派難忘今宵的景象。

是啊，多么好的時光，多么好的生活，我們一定要好好愛著，好好活著。

臘月三十，全家按照昨晚的約定早早起床。按照分工，老媽和我負責早餐，老爸負責找需要張貼的物件兒，小家伙們負責幫忙整理、遞送春聯、門神及粘貼需要的工具，先生和兒子舅舅負責張貼。三個小家伙歡呼雀躍著，春聯在這兒，門神在那兒，“福”字在姐姐手里，窗花紙還卷著呢。院門、大廳門、廚房門、每間臥室門、窗玻璃都貼上該有的裝飾，樓上、樓下的廊道掛出紅紅的燈籠，太陽歡天喜地地照著我們的院子，正如美好的心情一樣，一切都那么喜氣洋洋。

忙碌的早上只是序曲，接下來的年夜飯才是重頭戲。母親是家里的大廚，我和先生當了助手，瞟眼看了一下菜單：我只敢接招做青椒炒牛肉，先生比我能干點兒，自告奮勇包攬下5 、6道涼菜，蒸、煮類高難度的菜品看來還是只有外婆來掌廚了，兒子舅舅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年夜飯后洗碗收拾的事兒就交給我吧。

好一陣煎炸烹煮，在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中，在前前后后的鞭炮示威聲里，我們的年夜飯也上桌亮相。老爸焚香禱告列祖列宗之后，代表正式開席的鞭炮就迫不及待地噼噼啪啪燃放起來。我們圍桌一坐，白酒、紅酒、飲料、酒杯、筷子全都忙活起來，小家伙三個為了多喝飲料，不停地舉杯祝福，樂壞了老爸，愁壞了老媽，不吃飯光喝飲料怎么行？我說，算了，今天過年嘛，平時都不讓他們喝這些含防腐劑、添加劑的東西，今天放寬政策，喝高興。“耶，姑媽最懂我們！”小哥哥碩仔歡快地舉起了“v”型手勢，侄女和兒子開心得鼓掌附和。

一大桌的好菜，我們吃得津津有味，三個小家伙愣是沒興趣。老爸想出了一個好主意，說：今天大年三十吃年飯，規矩是要吃得慢、吃得多，爭取每一樣菜都嘗嘗，待會兒過稱，誰吃得多，誰今晚的壓歲錢就多，只喝飲料的，壓歲錢少些。聽了這話，三個小家伙面面相覷，兒子最小，容易哄，怕壓歲錢真的少了，于是帶頭把興趣轉向了飯菜，哥哥姐姐看著他大口大口吃菜的樣子，也將信將疑地舉起了筷子。我們憋著笑，故作正經地繼續吃。

春晚是不容錯過的，拒絕了一切誘惑，全家人圍坐一起，準時守候在電視機屏幕前，共享精神年夜飯。但春晚的精彩到底還是比不過發壓歲錢的刺激，在零點鐘聲敲響前，伴著老爸、老媽的祝福和期望的話語，孩子們手持火紅的壓歲包開心的道謝，然后歡天喜地跑到院子里燃放煙花。煙花凌空躍起綻放出五彩繽紛，把夜空點綴得如夢如幻，那一刻，我深深地祈禱，祖國蒸蒸日上，親人們健康平安，每一天都是過年。

大年初一，全家老小按照過年的傳統，個個穿上新衣，大人們喜笑顏開地招呼著來家閑聊的父老鄉親，孩子們拿著壓歲錢去買自己心儀的東西，和小伙伴們分享著快樂。大年初二，走親戚串門兒拉開了序幕。就這樣，太陽天天愛撫地照著，白云悠悠地游著，藍天不用洗也天天藍著，每一天的日子都那么愜意自在地過著。不用知道星期幾、幾月幾日、幾時幾分，不用焦慮光陰悄悄地溜走。春節，我們要的就是這樣的慢生活，讓360多天的奔波勞累在這里集中煙消云散，灰飛煙滅，然后再談輕裝上陣。

眼前，情人節的祝福語，情人節的玫瑰花、巧克力，活色生香的晃動著，我卻真真實實地懷念起春節賀歲的煙花爆竹、廊上高高挑起的大紅燈籠，懷念起子孫圍繞膝下，共享天倫之樂時父母綻放的笑臉和大家小家歡天喜地的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