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克
作者在書中反復發問:個體何為?人性何為?既透著歷史的無奈,又包含著一種不甘。正是這兩個大大的問號,濃縮了整個三部曲的主題。
陳丹青在一次關于電影的訪談中曾說,20世紀最重要的藝術是電影,不是繪畫,而“電影又是這樣一種藝術:開了一個畫展,人家說他不懂,他就不說;可是沒一個人,在批評電影時說我不懂,我不敢亂說。誰都在批評電影”。在眾多的批評者中,張秋對電影不但迷,而且懂,對待批評的態度也異常嚴肅。他的兩本新書《歷史的人質》和《正義的人質》即是范例。
在各類文藝評論中,極少出現“三部曲”這么大的架構。這無疑是要有點野心的。三部曲選擇了具有標志性的現當代歷史事件,或者某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第一卷《歷史的人質》涉及一戰、二戰、納粹大屠殺,第二卷《太陽的人質》(待出)關乎前蘇聯、東歐,以及作為冷戰時期標志的柏林墻,第三卷《正義的人質》則聚焦美國或以美國為主導的三場戰爭——朝鮮戰爭、越南戰爭和反恐戰爭。正如作者所言,他同時面對兩個大海:一是歷史之海,二是電影之海。這需要跨界的功夫。光熟悉歷史,不熟悉電影,或者光熟悉電影,不了解相關歷史,或者既熟悉電影,也了解歷史,但缺乏一定的思想高度,缺乏駕馭主題的能力,都勢必難以完成如此規模的寫作。
“人質三部曲”的價值,并不完全在其“大”,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倒反而在其“小”。歷史這條線索如此龐雜,而無論是書中選擇的電影,還是作者選擇的“人質”、“個體命運”這個切入點,其特色都是“小中見大”,這就迅速拉近了這套“大作”和普通讀者之間的距離,令人感同身受。
在書中隨便挑一部看過的電影,然后去閱讀作者細致入微的解析——其中包括電影的臺前幕后,涉及的歷史背景,還有相關的主題、理念等等,會不難發現一個問題:我們日常的觀影,大都是一種“淺觀看”(套用“淺閱讀”這個概念)。在如今這個網絡化時代,閱讀和觀看都有趨于“淺化”的傾向,閱讀更是日益碎片化,作者反其道而行之,洋洋灑灑,不懼殺傷讀者的腦細胞,這何嘗不是一種勇氣。

《歷史的人質》張 秋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7年1月
電影在構筑歷史記憶方面,具有獨特的不可替代的功效。這套書發揮的兩個功能,都不可小覷。一是幫助讀者通過電影看歷史。很多經典、優秀的歷史題材電影,都包含著豐富的歷史信息,一般觀眾如果缺少相應的知識儲備,或者事先不做功課,也就只能是看個熱鬧而已,也很難對特定的歷史和人物命運做出獨立和深入的思考。比如《歷史的人質》中論及的《鋼琴家》,通過男主人公斯皮爾曼和他一家人的不幸命運,見證了華沙這座城市的毀滅,濃縮了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在二戰中的苦難。作者對片中涉及的每一個時間節點,都以近乎學者般的態度,結合史料作了“考據”和“旁注”,由此引導讀者通過男主人公的逃難史,去琢磨他“不幸中的萬幸”式的結局:最終在廢墟中是什么拯救了他?是他鋼琴家的身份,以及他彈奏的鋼琴曲?作者提出的更為抽象的問題還包括:音樂如何能夠戰勝槍炮?拯救人類的是神性還是人性?由此我們也可以悟出,講歷史其實并不是作者的真正目的,它服務于這套書的另一個更為核心的功能,即在大歷史的背景下,去體恤普通個體的不幸命運。
《正義的人質》中便充滿了類似的驚心動魄的詰問——當有人告訴你“必須摧毀那個國家,才能拯救它”,你會不會用打火機點燃村民的草屋,并且“殺死一切會動的東西”?當有人暗示你“得把犯人當狗一樣看待”,你會不會發明各種手段去虐囚,并且興高采烈地在網上上傳虐囚照?
作者在書中反復發問:個體何為?人性何為?既透著歷史的無奈,又包含著一種不甘。正是這兩個大大的問號,濃縮了整個三部曲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