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寒
人們把他譬喻為“燕趙間豪俠之士”,這和他犀利的文風、激進的思想,很大程度上是相合的。

2016年12月8日,上海魯迅紀念館舉辦“新文化運動主將——陳獨秀”展覽。圖為李大釗(前中)與憲法公言社同仁合影
1917年1月10日,李大釗和秦廣禮、孫洪伊、白堅武等同仁好友創辦的刊物《憲法公言》,因為資金不足,被迫停刊了。
這個剛從日本回國的28歲青年,在短短8個月內,其實已經歷了很多。他把自己帶回的《青春》一文投給《新青年》,又受邀主編《晨鐘報》。可惜,只過了兩個月,因眾議院議長湯化龍要利用《晨鐘報》攻擊政敵,李大釗被迫離開。他轉而和昔日北洋政法學校的同學們創辦了《憲法公言》,在上面剛發表五篇文章,也停刊了。
1月15日,他們聚會商量后,決定重新刊行《言治》,由月刊改為季刊。這件事使得李大釗獲得了一個發表長篇文字的平臺。4月,他在上面發表了一篇兩萬余字的文章——《戰爭與人口》(上)。這是李大釗一生中少見的、非政法也非歷史學科領域的一篇人口社會學論文。
除去辦《言治》,李大釗在1917年1月后的全職工作,是為《甲寅》日刊撰稿。《甲寅》由章士釗創辦,基本的精神就是“調和”。李大釗在《甲寅》認真工作了幾個月,其間他的思想和前一時期相比,已有很大變化。
1917年這個春節,李大釗是在朝陽門的竹竿巷中獨自度過的。但是,聽著窗外傳來的陣陣鞭炮聲,他內心卻很是欣喜。袁世凱稱帝時被禁的爆竹,此時因為袁的倒臺,又重新燃放起來了。李大釗激動了,“即此區區自由,亦為共和之所賜,專制之所斬”。那天晚上,過年前從琉璃廠年市買來的兩張貓圖,被李大釗貼在墻上,陪他度過了新年。李大釗想起祖父和遠在河北大黑坨的妻子、一對六七歲的兒女。可他當時正為《甲寅》撰稿,根本無暇回家。直到5月,李大釗接到家里一封信,告妻子生病,需他回鄉照顧,他才打點行囊返回河北。算起來,他從日本回國后,“只是在離開《晨鐘報》時回家住了三個星期”。
5月的樂亭縣大黑坨村,四野麥隴青青,遙望村落,人家煙樹,“俱于沉寂清靜之中”,一下子,李大釗久居都市的“苦倦”,似乎被抒發了。在鄉間的時候,他給友人容伯挺寫了一封信,敘述了鄉里民眾對于中國局勢的看法,認為民意大都屈從趨勢,很少有自己的思考,“共和則趨共和,帝制則趨帝制”。
可是,李大釗沒有料到,回鄉這段時間,北京那邊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辮子軍進京,擁戴溥儀復辟。緊接著,黎元洪在張勛的逼迫下宣布解散國會。李大釗所在的《甲寅》也遭殃了。主編章士釗避走天津,宣布與《甲寅》脫離關系。雜志只得靠高一涵勉強支持,已無法長期辦下去了。
6月22日,李大釗返回北京,在《甲寅》刊發了他最后一篇未署名文章。7月1日,張勛正式宣布復辟,他只能“倉皇出京”,逃往上海。李大釗大約5個月的《甲寅》生涯,如此結束了。不過《李大釗傳》的作者朱成甲認為,即使沒有張勛復辟事件,李大釗也會離開《甲寅》,因為從1917年3月中旬以后,李大釗的政治態度已與《甲寅》越來越分歧。
這一時期,李大釗在寄給朋友白堅武的信上賦詩一首,其中有“一代聲華空醉夢,十年潦倒剩窮愁”和“憶別萬山無語句,只應共泛五湖舟”之語,凸露了他頗為悲觀的思想。這段居住在上海的日子,李大釗日后稱之為“淹滯”的,可見他的郁悶、彷徨、無所適從。
不過他還是提筆寫了幾篇文章。他聯系到自己在上海的朋友李劍農,李時任《太平洋》雜志主編。于是,李大釗先后在《太平洋》發表了《辟偽調和》《暴力與政治》等文章,重申了自己的非暴力主張和民彝政治觀。然而,雖有這些撰文,但據李大釗當時給李泰棻的信,他似乎還是擔心如今人心那么沉溺于利欲,又怎能聽得進他這一番逆耳忠言。在這封考證日期為8月份的信里,李大釗認為上海這邊沒什么機會了。看來他的下一番“動”,已經迫在眉睫。
11月10日,是個星期六。晚上,在南京的江蘇督軍府,李大釗在好友白堅武的陪同下吃過晚飯,一起等待督軍李純的接見。
白堅武比李大釗年長幾歲,當年和李大釗在北洋法政專門學校里被譽為“北洋二杰”。他和李大釗有著相似的自幼私塾、科舉考試的經歷,因此,平日里也頗談得來。幾個月前,白堅武剛經孫洪伊介紹,在李純的府中做了顧問。李大釗三個星期前自上海來南京,當時白堅武已向李純舉薦了他。但等消息的這段時間李大釗剛巧接到北京友人的來信——因《甲寅》雜志的關系,再加上蔡元培的親自授意、陳獨秀的誠意舉薦,章士釗推薦李大釗接任自己的北大圖書館主任職務。李大釗這次到督軍府來,一是受人之托與李純談些事情,同時也就此向李純和白堅武告別了。
當晚,白堅武在送李大釗后,在日記中記下了自己的心情。他覺得,李大釗縱然是懷才不遇,但在自己的朋友中,因“無湛然深悟”而拒絕做官的,只有李大釗一人。
第二天李大釗自下關火車站乘車北上。就這樣,李大釗的人生開始進入一個全新的篇章。
當時,蔡元培接手以后的北大,言明自己不拘一格降人才。正因為這個原因,在日本沒有完成早稻田大學政治本科學業的李大釗才有可能進入北大。
北大圖書館主任這個職位,對于他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不僅因為他對北大圖書館的改革、規范化做出了貢獻,更重要的是,他通過這個職位結識了當時全國最為重要的文化、教育大家,以及后來在中國思想、文化、政治等各界產生影響的青年學生。在這里,李大釗與陳獨秀等新文化運動的骨干人物匯合,成為《新青年》《每周評論》的重要人物,也成了中國最早一批接受馬克思學說的人。
這個“平頂頭,橢圓臉,濃密八字胡,穿一件愛國布灰色長夾袍”的北方男子,被魯迅形容為“既像文士,也像官吏,也有些像商人”,在1917年冬天的北京,恰似“燕趙間豪俠之士”,走入自己激進犀利的歷史宿命。

李大釗(1889~1927)1922年12月辭北大圖書館主任職,改任校長室秘書,協助蔡元培處理日常校務。
此前的1920年3月,李大釗在北京大學組織了中國第一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聚集了鄧中夏、高君宇、張國燾、黃日葵、何孟雄、羅章龍等一批青年,為建黨做準備。中共“一大”后,李大釗成立中共北京地方委員會,任書記,負責領導北京和北方地區黨的工作。1926年“三一八”慘案發生后,他遭到段祺瑞政府的通緝,避入蘇聯駐北京大使館。1927年4月6日,奉系軍閥張作霖派軍警搜查蘇聯大使館,李大釗等60余人被捕,28日在北京絞架下赴死。
(參考書目:《李大釗傳》,朱志敏著;《李大釗書信集》,周芳、李繼華、宋彬編注,中國文史出版社;《李大釗詩文選集》;《李大釗傳》,朱成甲著;《觸摸歷史:五四人物與現代中國》 ,陳平原、夏曉紅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