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艷
1917年,與同期活躍于北大的傅斯年、羅家倫等青年學生領袖不同,惲代英非常注重傳統儒家的修身倫理,并發起一系列互助團體,將個人修身經驗推廣至青年群體。

沈行工畫作《在青年中間》,描繪的是惲代英同青年交流的情景(陳列于南京市雨花臺烈士紀念館)
1917年,22歲的惲代英已經在武昌中華大學取得了學業上的成績,此時已是學校的光華學報社副社長,同時出任體育部書記。
早在讀書期間,惲代英利用課余時間,即已開始閱讀《婦女時報》《青年進步》《教育雜志》《體育》等大量新式報刊,并嘗試在這些刊物上表達自己的新文化與新教育主張。與后來活躍于北京的羅家倫、傅斯年等青年學生領袖不同,在新文化運動激烈的反傳統氛圍中,惲代英非常注重傳統儒家的修身倫理。
惲代英出生于湖北省武昌縣一個官宦之家。其祖父惲元復曾任兩廣總督張之洞的幕僚,父親惲宗培曾以“候補府經歷”的資歷,在湖北多個州縣任幕僚,母親陳葆云出身于湖南長沙一個仕宦之家,亦頗有舊學根底。惲代英6歲入家塾,學習蒙學讀物與“四書五經”等,13歲從張之洞創辦的新式小學畢業。此后三年,他在母親的嚴格管教下,自學家中藏書,自辦家庭修身小報《我家》,并開始廣泛閱讀歐洲社會科學、教育科學等方面的書籍。1915年,也就是《新青年》創刊并掀起新文化運動的那一年,他正式成為武昌私立中華大學文科中國哲學門的學生。
14歲起,惲代英就開始了“堅韌、剛毅、耐勞、茹苦的鍛煉”,過著一種嚴格的有條理、有預算的自律生活,長期記錄修身日記。1917年,惲代英更是以一種近乎“方程式的方式”管理個人生活,追求自我道德的完善。他當年的一則日記這樣寫道:
曾子三省其身,至死而曰:吾知免夫,可知省身之要。吾等每有立志,故不知三省,則久之而此志若忘矣。吾認定祈禱之效益,一半為迷信之力,一半為自省之力。其自省方面,吾決仿曾子三省吾之法,務以省察切記易犯之病為主。吾意此中無迷信作用,其效力固止及祈禱之一半,然不似普通祈禱之寬泛無歸,此中有思過、知過、悔過,一切功夫在內,其效力或有時較祈禱更大也。
自我修身之外,少年的教育問題,一直是彼時惲代英所關注的核心話題,他希望可以仿照基督教青年會的模式,辦一種輔助少年教育會社。1917年的正月二十四日,老師冼伯言來訪,惲代英與其商定成立Our Club(我們的俱樂部),以便在武昌的朋友之間鞏固交誼與共同行樂。他們一同擬定Our Club做事的三大宗旨:一、別致(不俗),哲學的;二、儉約(不奢),經濟的;三、合理(不乖),科學的。
1917年暑假,在江西廬山舉辦的基督教青年會夏令會給了惲代英一個實地考察的機會。作為武昌的青年活躍分子,惲代英此前為教會創辦的《青年進步》雜志寫過不少稿子。一起受邀參會的還有他的同學梁紹文、楊行健,三人一起登上廬山,還在活動中結識了湖南來的舒新城。
此次江西之行,讓惲代英深為觸動。因感于青年會“辦事的活潑,立言的誠摯,律己的純潔,助人的恒一”,惲代英從基督教青年會活動模式的號召力與凝聚力中受到啟發,認為自己應該在武昌青年中間成立類似的適當組織,以聯絡朋友,砥礪品行,養成新青年。
在惲代英、冼伯言、黃負生等人的積極奔走之下,1917年10月8日,武昌青年學生的第一個進步社團——互助社,終于成型。互助社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為宗旨,這一宗旨,無疑深受當時頗為流行的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影響。
惲代英為互助社起草了六條章程:
一、 本社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為宗旨,名曰互助社。
二、 社員每日開會一次,時間以半小時為限(后多實以一小時為限),遇事多,時間不足,得公決延長之。
三、 每次開會首靜坐,數息百次(后改為靜坐五分鐘),繼續前會記錄,繼每人報告一日經過,并討論一切事畢,頌《互勵文》散會。
四、 每會將所議事記錄之。
五、 自助方面,戒約如下:不談人過失。不失信。不惡待人。不作無益事。不浪費。不輕狂。不染惡嗜好。不驕矜。
六、助人分兩種:一為公共決議的,一為個人臨時的。臨時助人最初的半年,可于開會時報告之,以便討論或傳播其方法。
從這些章程可以看出,互助社成立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成員之間的道德互助,以完善個體品性,養成新的道德規范。惲代英以身作則,經常將自己的修身日記在成員間傳播閱讀,要求社員“每日將所作之事,對照日程,按時刻書之”。此外,惲代英還自印勸作日記文,擬定寒假自省表,在會員之間散發,以敦促成員的個體修養。惲代英在日記中寫道:“自有互助社后,每日心神既安寧,作事亦有秩序,且樂于助人,而初無嫌惡之心,得益可謂不少。”
互助社連日開會的消息,很快在武昌中華大學校園內傳播開來,同樣想干一番事業的林育南、沈仲清、蕭鴻舉等人先后跑來參觀,要求入社。到1917年底,互助社已經由最初的4名社員發展至19名。這一小范圍的嘗試,讓惲代英邁出了向青年群體推廣個體修身經驗實踐的第一步。
很快,互助社突破了武昌中華大學的門檻,以互助社為核心,會員不斷向外擴散,陸續成立了輔仁社、黃社、日新社、健學會等一批修養性小團體。這些強調自我養成的同質性小團體,在教育與文化背景相近的武昌青年學生之間,形成了一種新的社會關系網絡,使“各學校及學校間如有一種筋絡,自然血脈相通”。
事實上,互助社的出現并非偶然。從1917年開始,在正成潮流的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之下,全國各地有志青年紛紛開始結社。1918年4月,毛澤東、蔡和森聯合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的同學與摯友,在湖南長沙成立了以“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為宗旨的新民學會。1918年,李大釗、王光祈等在北京發起成立了“振作少年精神,研究真實學術,發展社會事業,轉移末世風氣”的少年中國學會。1919年1月,青年周恩來聯合天津學生聯合會與天津女界愛國同志會,成立了追求“人”的生活、信仰新村與工讀的覺悟社。惲代英等覺醒的新青年,以自身的思考與社會活動,實踐著新文化運動的主張。

惲代英(1895~1931)1920年成立了具有烏托邦色彩的“小會社結晶體”——利群書社,實驗“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新生活。1923年,他應上海大學教務長鄧中夏的聘請赴上海大學任教,并與鄧中夏一起籌辦團中央的機關刊物《中國青年》。除承擔編輯工作外,他還為《中國青年》撰寫了200多篇文章和通訊,很快成為深受中國青年熱愛的青年運動領導人。
此后的惲代英逐步接受共產主義,1923年被選為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執行委員,任宣傳部長兼《中國青年》主編。1927年,在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惲代英當選為中央委員,并在當年參加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蔣介石開始清黨后,惲代英于1930年在上海被捕,由于被叛徒出賣而暴露身份,最終在 1931年4月29日被國民黨殺害,年僅36歲。
(參考書目:《惲代英日記》,中央檔案館等編;《惲代英年譜》,李良明、鐘德濤主編,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惲代英傳》,張羽、鐵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