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奧德賽》中奧德修斯的過度自我言說

作者簡介：周榮（1992-），女，山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近現代歐洲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2--01

在史詩《奧德賽》中，奧德修斯通常被認為是一個足智多謀、沉穩睿智的英雄形象。這有多處的證據可供證明。例如我們可見到的對奧德修斯的修飾語：神樣的，足智多謀的，睿智的，機敏的，此外還有“多災多難的奧德修斯”等表述表達的也是對奧德修斯的同情。奧德修斯作為《奧德賽》的主人公被附加了眾多的溢美之詞。當然，這位英雄是有理由得到如此多的同情與贊譽的，因為特洛伊戰場上的英雄們大多戰死沙場亦或是功成歸家，無論前者還是后者。奧德修斯卻變成了一個“不光彩”的存在——“不光彩”一詞在史詩中出現過不止一次——家人無法確認他的生死，無法與他同享榮耀，反而造成了妻子幾年來每天被眾多求婚者糾纏，兒子特勒馬科斯遠行探問父親音訊的局面。從同理心的角度，這確實不是一個參與了特洛伊戰爭的主要英雄所應當面對的局面，但按照古希臘的命運觀，這也是奧德修斯的命運使然，于是悲情英雄的形象躍然紙上（雖然最后的結局對主人公來說的圓滿的），我們應為英雄的命運悲嘆。

不過，英雄“足智多謀”“睿智”“機敏”等特質有亦有可商榷之處（它們大多體現在奧德修斯處事與解決困難、化解危機等現世的生存經驗層面），尤其是與《伊利亞特》主人公阿基琉斯相比較時。學界在傳統上有尊奧德修斯，貶阿基琉斯的傾向，但是另有很多學者并不贊同，認為阿基琉斯在智性方面有很多時候超越了奧德修斯，更加趨近于更深的思想上的哲學思辨層面。例如陳中梅書中提到的同樣面對人的幻影（或曰魂影）的問題，二者間就顯示了極大的差距。[1]在這一點我們先不展開來談。

而為什么會有尊奧貶阿的傾向呢？除了阿基琉斯表現出來的明顯的行為方面的不足之外，很大程度上是與奧德修斯心思細密、深謀遠慮的形象塑造有關。從奧德修斯設計擺脫了獨目巨人波呂斐摩斯、降服了魔女基爾克，到奧德修斯縝密計劃、殺死眾求婚人的種種表現，我們都可以看到。但不可忽略的是，我們是將這些作為既成事件加以接受，把它們當作客觀的事實。而實際上呢？在史詩中，這些雖然確是發生過的，但言說者卻是奧德修斯自己——這就是《奧德賽》一個潛在的問題——關于塑造奧德修斯的形象——奧德修斯對于自己的過度言說。《奧德賽》通篇以語言對話為主，這在這之中奧德修斯對自己的講述又占了絕對大的篇幅。（只有第二三四卷中奧德修斯不是主要敘述者。）也就是說，拋卻作者這一層，《奧德賽》是奧德修斯對自己過往十年的經歷總結、回顧，不可避免地也會包含不自覺的主觀色彩與修飾，是奧德修斯本人的自我建構。在這種建構的體系之中，一切都會被合理化，是一個自足的，過程清晰、理由充分的自我回顧，形象也均為正面的形象。言談中不乏“我就是那個拉埃爾特斯之子奧德修斯，平生多智謀為人稱道，聲名達天宇”，“他這樣說話試探我，但我見多識廣，怎容他蒙騙，便用假話回答他說……”等話語。這樣建立起來就是奧德修斯視角下的奧德修斯，鮮有從其他視角觀照的奧德修斯。其邏輯是單一的，一次次遭遇困境與一次次解決困難；形象也是單一的，一個歷盡艱險、“正當防衛”的英雄形象。與此相對應，就產生了他者言說的缺失。

縱觀整部作品，我們只有在零星的幾個側面才看到了他者角度的不一樣的奧德修斯，例如雅典娜雖然十分喜愛奧德修斯，但也說過“一個人無比詭詐狡獪，才堪與你比試各種陰謀，即使神明也一樣。”“你這個大膽的家伙，巧于詭詐的機敏鬼，即使回到故鄉土地，也難忘記欺騙說謊，耍弄你從小喜歡的伎倆。”從女神的口中我們可以得知奧德修斯天性里的一些狡黠的特質。奧德修斯這些“詭詐”“狡獪”的一面我們可以從他對獨目巨人說盡假話（包括起“無人”這個假名以及編造各種故事等等）看出，也可以從他喬裝改扮成乞丐，且不讓兒子之外的所有家人知道自己回來的消息看出一二。這既是形勢所迫，又與奧德修斯的本性密切相關。而他刺瞎巨人的一只眼睛、把安菲諾摩斯等罪愆并不大的求婚人也一一殺死的事實，又可以看出他冷酷殘暴的一面。求婚人的魂靈對阿伽門農的魂靈所說的話也可以證實：“他們[2]立即在堂上把我們奮力追殺，人們紛紛被打倒，發出可悲的呻吟，頭顱被砸破，整個地面鮮血滿溢。阿伽門農啊，我們就這樣被殺死，尸體仍留在奧德修斯的宅邸未埋葬。”

他者的言說是對奧德修斯自我言說的有力反駁，這并非說他者所言為真，奧德修斯所言為假，而是當眾多人物發聲，許多側面的碎片湊在一起時，才能碰撞出一個更為立體豐富而又真實的人物性格，更趨近于真相。他者的言說必不可少，在作品之中也并非為零，但極其有限的數量是一種缺失，奧德修斯的自我言說所占的比重又過大，需要靠更深入的文本細讀與其他材料的對照來還原一個立體的奧德修斯。

注釋：

[1]陳中梅：《荷馬的啟示——從命運觀到認識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75-278頁。

[2]指奧德修斯等人。

參考文獻：

[1]【古希臘】荷馬，王煥生譯.奧德賽[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2]陳中梅.荷馬的啟示——從命運觀到認識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