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聰
本文通過對古代詩歌的認知解讀,剖析了詩人在創造和欣賞文學作品過程中的心理動態變化和認知處理過程,探討了古詩創造過程中焦點和背景的分離及轉換。這也證實了焦點-背景理論能夠幫助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時更好地把握注意力的焦點,從而進一步挖掘作品所蘊含的深刻內涵,帶給人一種精神上的愉快和滿足。
初唐詩人王昌齡提出詩有三境:物境、情境、意境。中國古代詩詞特別講究言外之意的意境美。詩詞的意境在于由外而內的描寫,通過對景物的描寫,運用觸景生情、托物言志等手法,抒發詩人思想,可謂是“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痕。巧者則有情于景,景中情”。
在抒發情感的認知模式中,中西方存在差異。西方往往把重要的部分放到最前面說,不重要的部分放到后面說,呈現焦點→背景的認知模式;中國人遵循事物的發展順序,時間順序、因果順序,更加喜歡欲揚先抑,所以在描寫事物時往往有很多鋪墊,把最終強調的東西放在末尾,呈現出背景→焦點的認知模式。所以將焦點-背景理論應用于古詩詞的研究,可以更好地賞析詩歌的義無窮境界。
一、以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為例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這首詩是以背景→焦點←背景的方式表達感情的。這首詩通過對詩人日常生活的細節描寫,又有異鄉異客的情感表達,具有廣泛性和代表性。
首句就寫出做詩緣由。節日的到來更加會讓詩人回憶過去,思念親人。詩人沒有表達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詩人以“獨”字開篇,開始就刻畫出自己孤單、孤獨的形象,又傳達出主人公孤寂、凄涼的心境,它為全詩奠定了感情基調。疊用“異”字,越發強調了自己溢于言表的孤獨之感,、悲涼之情。“獨”和“異”都是為第二句的“思親”做鋪墊。為何如此悲傷呢?原來是思鄉之情造成的。第二句的“異鄉孤獨”空間感是從“倍”字開始被打破的,它打破了“佳節”的特定時間限制,思鄉思親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而“佳節”只是讓這種情感得到集聚、放大、爆發的導火索。“倍”字寫出重陽佳節身處異鄉的孤獨感受,與周圍熱鬧、歡樂的場面做對比,使作客他鄉、孤獨寂寞的游子形象更加生動鮮明,使“思親”這個焦點更加突出。
后兩句詩主要采取互換立場的方式,典型“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描寫。詩人想起從前的重陽節,都會和兄弟相聚一起登高、佩戴茱萸、消災祈福。詩人在這里通過回憶每逢重陽都會與兄弟佩戴茱萸、登高這一具體細節的描寫,而今年相聚一起登高的兄弟獨獨缺少了自己,用這種遺憾的心情來反射自己的思鄉思親心情,更使人感到詩情真摯,委婉動人。自己從重陽佳節回想到故鄉的親人朋友,同時想到他們也會在“插茱萸”時知道“少一人”,思念自己,從而深刻地說明手足之情,深化了思鄉之情。這種聯想表面看起來很是平靜,其實這種感情更是深沉。自己的孤寂、悲傷不能很好地說明思親程度,但如果把別人對自己的思念建立在自己以前的悲傷上,思親的激流更是深不見底。
詩人注重時空交替、環境描寫、情境聯想、對比烘托,把這種異鄉異客的孤獨感和思親之情推向了高潮。詩人在詩歌中塑造的典型形象其實就是背景,思鄉就是詩人表達的焦點。王維實現了時空的交換,做到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高深境界。有人曾經說過,自己的悲傷不算是真正的悲傷,為他人的悲傷而悲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悲傷。自己兄弟的登高看似和詩人不相關,實則烘托了詩人自己的思親悲傷。自己的思親可能只是獨角戲,但是如果親人在重陽節也在同時思念自己,這種情感的互通,使自己的思親悲傷得到應和,這種悲傷是溢于言表的。詩人在景和情、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之間的融合,實際上就是由“背景”逐漸走向“焦點”的過程。
二、以清代詩人徐蘭的《出居庸關》為例
憑山俯海古邊州,旆影風翻見戍樓。
馬后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
如果說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是唐朝重陽熱鬧之景中的思親之情,那徐蘭《出居庸關》則演繹了北方荒漠景象的悲壯之情。徐蘭在康熙三十五年隨帝征討漠北噶爾丹,途徑居庸關,從居庸關到歸化城途中作《出居庸關》。由于有邊塞生活的獨特體驗,詩人把邊塞時的所見、所聽、所感寄托在詩歌中。
首先,這首詩介紹了居庸關的地理位置:靠山臨海、古時邊境要地。次句描寫了隨軍途中的感受:大風呼呼,天氣嚴峻。戍守邊關的城樓上的風更大,都把旌旗吹翻了。首句寫靜,次句寫動,寫出了居庸關的雄壯氣勢。前兩句詩對環境描寫與氛圍渲染的表現是非常成功的。它既強調了居庸關地處偏僻,地勢嚴峻,又強調了天氣和環境惡劣。詩的前兩句寫關外的外部環境,作為“背景”,是為后面兩句詩中所表現的戍邊將士思鄉之情做鋪墊。
第三句重點刻畫了士卒出關時的感情。關內桃花爛漫,春光乍泄,甚是一番生機勃勃之景,而關外卻寒風刺骨,雪花飛舞。“馬后桃花”與“馬前雪”,在這里“桃花”和“雪”表面看是意象的對比,更深的還有顏色的對比、心境的對比。以馬喻人,這不僅是關內外景色對照,更是如桃花般溫馨的家鄉生活和如雪般寒冷的塞外生活的對照。差別性的比較蘊含了將士的思鄉情感。這是為后面的“回頭”做鋪墊。這種強烈的反差,怎能不讓出關的士卒回頭看看自己曾生活的美麗的家園呢?這首詩的精妙在于“回頭”,語義雙關,一方面是思念家鄉,另一方面也在回憶曾在家鄉的自己,回首人生。詩人通過對主觀感受和客觀意象的精心組合,讓這首詩帶有強烈的畫面感和空間感,不僅表達了詩人自身的情感,而且暗含了一種深刻的哲學思考,在讀者中產生了經久不衰的藝術表現力。
這首詩運用對比、雙關的手法,對事物進行細致描寫,都是為了突出思鄉這一焦點的。其中,詩人注重士卒心理活動的描寫。詩人把士卒置于特定的環境中,士卒隨著環境的改變也有著相應的變化。在保衛家園,建立功業時,士卒一往無前,“爭”做勇士,豪情萬丈;可是在面臨即將出關時,想到遠離親人和故土,不免“回”首看看生養自己的地方,充滿留戀。這首詩描繪了士卒保衛家國的豪情與思念故鄉的柔情,這對矛盾情感和諧統一,使士卒形象更加鮮明生動。
詩歌與詩人是密不可分的,詩人都會借詩表達志向或感情。每句詩都只是傳達情感,容易引起情感的濫觴,也會使這種情感沒有依靠和支撐。所以詩人往往用具有典型意義的事物描寫,實現鋪墊或烘托的效果,會讓詩歌獲得更大的內涵。這些典型意義的事物其實就是背景。背景中的事物可以是一系列的時間、空間,也可以是獨立的外在形象個體,不管在組合這些事物中運用何種手法進行表現,都是幫助詩人表達某種觀點、思想或情感的。這就是詩人的目的,也就是焦點。古詩的意境在于讀者能夠隨著詩人所寫,切身體會到詩人的所知、所悟、所感,從而實現讀者和詩人從客觀世界到主觀世界的精神共鳴。
(河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