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宇
紅學研究一直是古典文學研究領域中一個備受矚目的研究分支。隨著時代的發展,傳統紅學不斷面對各種挑戰,考證派、評論派、索引派等派別林立,各成一家。著名作家劉心武先生采用索引與考證的方法將名著《紅樓夢》解讀成一段清宮秘史,并自稱其理論體系為“秦學”,掀起了草根紅學研究的熱潮。“秦學”是傳統紅學與新的文化消費相結合的結果。然而,在大眾文化不斷侵蝕主流文化的時代背景下,“劉心武現象”的出現又是具有典型意義的。草根紅學與各種媒體的綁定宣傳使得紅學的研究走下神壇,而各種方式的解讀也紛至沓來,不再受限于學術規范,紅學變得更為親民,但也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本文探究傳統紅學在大眾文化包圍下將如何應對并不失去自身的學術價值。
紅學曾經與甲骨學、敦煌學并稱20世紀的三大顯學,在國人的心目中,擁有崇高的學術地位。進入21世紀后,紅學研究也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發生了諸多改變。學術研究因為其自身的特點常常作為社會中部分精英人群的專利,似乎距離普通民眾距離較遠。而2005年著名作家劉心武先生攜帶著他的“秦學”研究理論登錄《百家講壇》,將紅學研究推入了尋常百姓的視野,而他那種摻雜豐富想象力的解讀也讓市井之間掀起了一場“紅樓熱”,而“草根紅學”這個名詞也因此進入了公眾視野。
劉心武先生的“秦學”確立的核心和主要命題就是“秦可卿原型”。秦可卿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之末,首次出場是在小說第五回,而至小說第十三會就青春早亡了,出場不多,說話也很少。兩百多年來,幾乎無人對她進行系統的研究和評論。只有少數有關考證秦可卿死因的文章。至上個世紀40年代,紅學家考證出在曹雪芹原稿中,秦可卿是因為她與公公賈珍之間的亂倫戀情敗露而羞愧自縊的。評論秦可卿的文章由此而漸漸增多了。秦可卿本來清晰的形象卻由此變得漸漸模糊。其實,作為當事人的畸笏叟已經將其中原委說得很清楚:“‘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夫因有風姐賈家后事二件,嫡(豈)是安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事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可是,后世的學者不肯放過秦可卿這段早已被她的塑造者擦去的“穢跡”。劉心武先生更是對此大家加渲染,極盡所能地美化秦可卿與賈珍之間的亂倫戀情,并賦予秦可卿以皇室貴胄的身份,推測秦可卿的原型很可能就是清康熙朝的廢太子愛新覺羅·允礽的女兒,《紅樓夢》的“真故事”其實就是一場失敗了的政治陰謀。劉心武先生撇開寶黛的愛情,來強調小說故事的政治內涵,《紅樓夢》說成是宮廷政治斗爭的產物,附加上雍正奪嫡、弘皙逆案。人們有理由懷疑,曹雪芹如果一直被家族得失困擾著,他能不能寫出《紅樓夢》這樣偉大的藝術作品。顯然,文本中優游不迫的筆墨、對人生自然的縱情欣賞說明了一切:曹雪芹不是那種沉溺于一己悲歡的人,更不是睚眥必報的人。曹雪芹的目光穿越了歷史,透視著社會,他所憂慮的不是一家一族的盛衰悲歡,而是歷史與社會的憂患,所謂“憂憤甚廣”“感念殊深”是也。《紅樓夢》不是一種家族盛世的回憶,而是作者試圖對歷史深處決定人民命運的、中國社會陷入惡性循環的“鐵律”的探求。劉心武先生用宮闈秘史來解讀《紅樓夢》實際上是貶低了《紅樓夢》的政治意義。
學術研究需要遵循嚴格的學術規范,具備嚴謹的學術態度,每一個結論都需要大量考證的支撐,不能以個人的猜想和推論作為研究的前提。在劉心武先先生所著的《畫梁春盡落香塵》《《紅樓三釵之謎》《劉心武揭秘紅樓夢》和《紅樓望月》等書中,論證過程缺少嚴謹的邏輯,而論據又多有不實之處。例如,劉心武先生舉證說,《紅樓夢》中榮禧堂上的對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是根據王士禛《居易錄》中所記載的清廢太子愛新覺羅·允礽所作的“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一聯改編的。 但是,著名紅學家蔡義江先生已經查出“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乃是出自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詩作《送蘄州李郎中赴任》,與清廢太子胤礽并無瓜葛。再如,劉心武先生在對賈元春年齡的推論上也自相矛盾,這就不能不讓人對劉心武先生的治學態度和研究結論產生懷疑。
劉心武先生的“秦學”雖然經不起專業的學術研究和歷史考證,但是,它的出現在紅學史上卻是并非偶然的。
首先,從早期的紅學研究來看,由于小說并非完本,其情節和人物諸多方面存在疑點。在傳抄的過程中,造成了一些謬誤,在早期紅學研究者中就有人認為《紅樓夢》是“一聲也而二歌,一手也而二牘”。作者使用“史家之曲筆”進行創作。一時間,“張侯家事說”“明珠家事說”“反清悼明說”“順治與董小宛戀愛說”等,各執一理,曾經轟動一時的霍氏姐弟的《紅樓解夢》,雖然索引的內容不同,且有肢解《紅樓夢》的嫌疑,但是,它們幾乎都圍繞著《紅樓夢》的政治意義做文章。其實,“秦學”從研究思路、研究方法上看,和以前的索引派并沒有多大的區別,只不過是索引的具體結論不同而已。 可以說是索引紅學的土壤孕育了劉心武先生的“秦學”。
其次,自王蒙倡議作家“學者化”之后,很多作家也在總結創作經驗和探索文藝研究方面有所建樹。其中,就有不少位作家在對《紅樓夢》的研究中頗見功力和成果。作家將自己精湛的寫作技巧和形象思維運用到學術研究中,就好像手持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可以在學術研究中另辟蹊徑,另一方面也可能對嚴謹的學術研究帶來不容小覷的傷害。作家往往要比學者更懂得如何調節讀者的興趣,更清楚如何讓自己的觀點引起民眾的注意。作家的豐富想象力和活躍的思維也很難受到學術規范的束縛。所以,在學術研究中,理解的成分有的還沒有想象的成分多。
再次,從劉心武先生自身來看,作為作家的他在進行紅學研究時,不是從他所熟悉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欣賞的角度出發,而是從考證和探佚的角度展開研究。人們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看出他對紅學史和清史的了解要比專業的學者遜色得多,作家的慣性思維在他的學術研究中依然起到相當大的作用。所以,他的“秦學”理論往往忽視了歷史實證的重要性。例如,劉心武先生在對“秦可卿原型”和“賈元春的原型”的論證中,不能在歷史中找到與之相對應的人物,只憑主觀臆斷進行猜想。這種“六經注我”的主觀隨意的方式,實際上已經成為一種無益的游戲。文學作品是通過具體來反映一般的,沒有情感描寫,沒有人物命運,在《紅樓夢》中就無法體現作家對生活的看法和對理想的追求,就無法體現作家的歷史認識和社會觀念,因為作家既然無法直接將自己的政治見解抽象地擺出來,而只能通過塑造人物,展現一種人生、人生的愛情、婚姻來表達自己的理想和愿望,來表達作家自己的世界觀和對社會、文化的看法,或者說,《紅樓夢》的政治意義是附麗于人物命運的。
由此可見,劉心武先生的“秦學”只能算是作家學者化與中國傳統的索引紅學結合下的畸形產物。但是,它使社會上的“紅學熱”再度升溫。這又是什么原因呢?
首先,“秦學”是在借助《紅樓夢》經典名著的地位進行炒作。而《紅樓夢》以一書名學,絕非尋常之事。古時有“選學”之說,那是因為蕭統所遺之《文選》備受后世推崇。唐代以后,《文選》更是與儒家經典一樣成為文人士子必讀之書。這與《紅樓夢》的“家置一編”頗為相似。所以,錢鐘書將“選學”與“紅學”并稱,贊之“寥落千載,儷坐儷立,莫許參焉。”紅學之所以能夠獲此殊榮,正是因為《紅樓夢》所擁有的廣博精深的內蘊及其精致多維的表現形式。清代曾經有人以一句竹枝詞“開言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來描述當時《紅樓夢》的受眾之多,影響之深。在國人心中,《紅樓夢》所具有的文化影響和品味是其他作品難以超越的。隨著生活品質的提升,人們的文化視野也越來越廣闊,欣賞品味也不斷提高。人們開始追求更豐富的精神生活。“劉心武現象”正是借助《紅樓夢》自身具有高雅的文化品位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博取大眾的關注。
其次,劉心武先生的“秦學”自身所具備的某些特征是其導致“紅學熱”再度升溫的內因。特征之一就是“學術的娛樂化”。所謂“學術娛樂化”就是把學術與娛樂之間的界限模糊了。它巧妙地避開關于學術研究中的研究方法與治學依據的討論,把理論之爭轉變為價值爭論,用草根紅學之名轉移學術爭論的重點,嚴肅的學術討論變成了人人都可以參與的群眾座談會,不僅無需再陷入學理之爭的漩渦,還可以獲取人人參與的熱度。而大多數人都是在對名著崇尚的民族心理意識下,以娛樂的心情去聽劉心武先生的講座,而未必會有人認真地研究《紅樓夢》。你講得熱鬧,我聽得有趣就可以了。
特征之二就是“探秘的趣味性”,“秦學”以學術的名義出現,但是其揭秘的解讀方式可以制造大量懸念,而普通民眾對于野史秘聞的獵奇心理正好因此得到滿足。特別是對“宮闈秘事”的猜謎更深化了探秘的興趣。 曾有人揶揄道,中國滿清三百多年的歷史對后世最大的貢獻就是養活了一批電視編輯,清宮戲是一個常青的主題,總能演繹一出又一出的故事,從《太祖秘史》《孝莊秘史》到《皇太子秘史》,還有《西施秘史》和《武則天秘史》都因為迎合了人們對歷史的好奇和想象,具備了爭權、陰謀、秘聞、傳奇等“暢銷DNA”而大受歡迎。幾千年的皇權政治使得國人對于宮闈秘史尤為熱衷,而“秦學”恰恰恰恰拽住了通俗歷史最大的這個賣點。那些發生在皇宮和深宅大院里的故事則統一成為話題的中心。 因為這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最能普通民眾產生無限遐想。 這樣的一場“紅學熱”正體現出這個古老民族在文化上的畸形。
特征之三就是“受眾的平面化”,在這場紅學草根化的熱潮中主要的觀眾是沒有讀過《紅樓夢》或者對《紅樓夢》了解不多的人,他們普遍缺少有關“紅學”方面的基本常識。因此,劉心武先生以“文人說書”的風格,層層鋪設懸念的講述方式,通過對名著《紅樓夢》的解讀,娓娓道出駭人聽聞的宮闈秘事,很容易抓住他們的注意力。當劉心武先生打出“平民紅學”的旗號,聲稱“我覺得我為民間紅學拱開了一道樊籬,為研究群體出了口悶氣”,并且大談“學術空間共享”的時候,很容易在感情上得到這些人的支持。但是,這樣一來,名著《紅樓夢》在他們的眼中就變成了一部“謎語大全”, 而且作為文學小說所散發的藝術魅力可能會受到忽視,也會影響他們對《紅樓夢》藝術價值的評定。
再次,媒介的宣傳與炒作也大大提高了“秦學”的影響力。電視,網絡等各種傳播媒體紛紛介入學術研究,在文化推廣方面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貢獻。相對于閱讀書籍的枯燥,試聽宣傳所具有的優勢是閱讀難以比擬的。《紅樓夢》作為古典名著,與普通大眾而言,與其捧著那么厚厚的一本書去閱讀,不如通過電視或者網絡來觀看一下相關的視頻。而“秦學”正是借助《百家講壇》這樣一個媒介,用趣味性極強的揭秘方式來給大家講述《紅樓夢》的“真故事”。精彩的講述,再配以形象的視頻資料,令觀者感覺與名著之間的距離瞬間就被拉近了。一直被高高地置于圣壇之上的經典似乎已經走下圣壇,變成了一個和藹可親的凡人,無需任何文化積淀,只需要一邊休息,一邊看看視頻就可以輕輕松松了解一部經典名著隱藏的秘密,這對普通觀眾而言是具有極大的誘惑力的。同時,電視、網絡等媒體本身也擁有大量的觀眾,以此為平臺來傳播自己的想法,其受眾之廣泛是任何級別的學術會議都無法與之比肩的。而媒體為了獲得更多的關注度,又往往會為其構筑強大的宣傳網,借助各種渠道來打造品牌效應,擴大影響力。而“秦學”正是借助電視播講的方式走進大眾的視野,變成了紅學的電視代言人,將傳統的紅學研究從書齋帶進了電視媒體,而在觀眾的心中,也就成了頗具權威的紅學代言人。這種現象其實就是傳統學術與新媒體結合后的一種異變。
最后,風起云涌的學術論爭也是導致“紅學熱”的一個重要因素。劉心武先生的“秦學”在社會上的影響力不斷增大,紅學家的公眾擔憂也日益加劇。但是,草根紅學的提出拉近了“秦學”與觀者之間的距離。而那些用嚴謹的考據資料和深奧的學術理論來研究《紅樓夢》的學者也因此被放到了大眾的對立面。在普通觀眾的心中,這些學者是遙遠的、模糊的,他們的理論和考據枯燥乏味,他們的形象都是皓首窮經的刻板的老學究,無法引起大眾的注意和興趣。所以,諸多紅學研究者對于“秦學”的口誅筆伐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草根紅學與精英紅學之間的爭論。支持不同學派的紅樓迷也饒有興趣地加入了這場論爭,卻在客觀上擴大了“秦學”知名度。
《紅樓夢》誕生了兩百多年,一直倍受世人的關注,“紅學熱”更是長盛不衰,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滾滾紅潮。如果說20世紀50年代、70年代的幾輪“紅學熱”完全是探秘歷史政治的一部分,只是要借紅學做政治批判、權力斗爭的文章。而由“劉心武現象”掀起的這場“紅學熱”則凸顯了嚴重的商業化傾向。換言之,就是說紅學這片肥沃的土壤不僅僅吸引了學者與政治家的目光,連商家也希望能在這里開辟自己的種植園。而至此以后,草根紅學更是一次次被提起,對于《紅樓夢》的解讀越來越生活化,通過《紅樓夢》來解讀職場風云,分析人際關系等,《紅樓夢》和紅學完全從學術圣壇走入公眾生活圈,紅樓迷也開始在微信,騰訊等社交平臺上建立自己的討論群組,或抒發閱讀感想,或闡述自己偶然獲取的研究靈感,各種言論異彩紛呈。甚至在網絡原創文學平臺上還產生了大量的紅樓同人網文,為《紅樓夢》續寫結局,或為其中的某個人物改寫故事,或為原書寫番外故事。總之,紅樓愛好者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他們對這部經典名著的喜愛,也借助這份喜愛來展示著新生代紅樓迷的風采。傳統紅學在經歷了“秦學”帶來的草根紅學風潮之后,不得不面臨更多的挑戰,也必須開始調整自身的發展模式,不僅要堅守學術研究的規范,還要緊跟時代發展的腳步,嘗試將自身與各種新媒體想結合,以便更好地引導公眾正確閱讀名著。
社會的發展進步,必然會帶動文化發展,經濟發展帶來物質生活的富足,也同時提升了人們的文化需求,大眾的文化視野得到擴展,開始關注部分學術領域,這是一種社會文明進步的表現。大眾文化向主流文化發起進攻的第一塊陣地就選擇紅學界,也并非偶然。《紅樓夢》以一部并未完成的古典小說在歷時兩百多年間發展成一門學科,并衍生出諸多流派,在世界文學史上也是十分罕見的。而《紅樓夢》雅俗共賞的特點也使它不同于經學、玄學、儒學、佛學等,《紅樓夢》在任何時代都擁有龐大的閱讀群體,而不像經學、玄學、儒學、佛學等學科需要有相當的知識積累才能讀懂其經典著作。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時,可能不會想到他的作品會在兩百多年后獲得這么高關注度和推崇,他原是希望他創作的《紅樓夢》的故事不必為世人稱奇道妙,也不一定要世人喜閱檢讀,“只愿他們當那醉淫飽臥之時,或避世去愁之際把此一玩,省些壽命筋力就是了”。但是,未完本的《紅樓夢》本身就給后世讀者留下了一個永遠猜不出真像的謎團,而書中“草蛇灰線”“伏線千里”的寫作方法也很容易觸動閱讀者的探索興趣。另外《紅樓夢》雖然是古典文學名著,但是書中所描述的是世態炎涼、人生瑣事以及各種人情世故,書中人物的生活形式與今日相去甚運,而那些隱藏在故事背后的人情冷暖似乎又與今時并無太多差別。也因此,紅學會比其他領域的學術研究更容易受到大眾的關注,也更容易被文化所影響。而且,紅學不像經學、佛學、詩學等學科那樣擁有厚重的歷史背景和牢不可摧的正統學術地位。再加上《紅樓夢》與大眾群體的緊密聯系就使得紅學處在大眾文化和正統文化的邊緣,在大眾文化與正統文化的碰撞中,它自然會首先受到沖擊。因此,傳統紅學在大眾文化影響下發生變化并非偶然,而是大勢所趨的必然。
“劉心武現象”的出現,是大眾文化向傳統學術界發起挑戰。多年來,傳統學術界如靜臥雪山之巔的冰湖,孤立在世界的邊緣,遙遠而冷漠。所以,當一種將具有親民性的學術范式出現后,就很容易獲得大眾的認可,因為對于傳統的學術研究不甚了解,普通民眾往往無法辨別學術研究的優劣,反而更容易被以通俗性和娛樂性為內質的偽學術所吸引。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傳統學術研究仍舊固守書齋,不肯接受大眾文化的檢視,不愿走下學術圣壇,仍舊游離于公眾視野之外,不僅使得自己的學術研究缺少民眾基礎,也會使得自己的研究空間越來越狹窄。所以,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劉心武先生拋出“平民紅學”這塊石斗,投向學術界的深潭,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在客觀上使得埋首于書齋中的學者如夢初醒,開始正視大眾文化來勢洶洶的沖擊。也就是說,學術界會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沖擊而更加完善,以適應社會轉型期文化發展的新格局。就學術發展而言,這種現象的出現是件好事,風浪越大,才能促使人們建造更為堅固的行船,學術領域也是這樣,只有不斷經歷各種學術紛爭,其本身才能獲得更多的發展空間,從而變得更加完善。
此外,傳統紅學若想在時代浪潮的沖擊下獲得新生,還必須注意到自身發展過程中存在的一些隱患。陳維昭在《紅學通史》中指出了胡適提出的“新紅學”的“實證與實錄合一”的研究方法存在巨大的隱憂。用“實證”來進行科學合理的學術探究工作,是堅持學術嚴謹的最好體現,但是“實錄”的理念與索引紅學一樣把還原《紅樓夢》中隱含的歷史事件作為學術研究的目的。這就有悖于嚴謹的科研精神了。然而,這種“實錄”的研究觀念在紅學研究歷史上獲得了強大旺盛的生命力。從與曹雪芹同時代的神秘的脂硯齋開始,持有這種理念的研究者一直不乏其人。從學術大家胡適到紅學“泰斗”周汝昌,再到霍國玲、劉心武等人,都是用這種“實錄”的理念來解讀《紅樓夢》的。由此看來,紅學研究因為自身的某些特性而使它無法徹底跳出猜謎的“泥潭”。在紅學史上,探佚紅學與索隱紅學的每一次出現,基本上都是“大受群眾歡迎”的。 劉心武用的是探佚紅學與索隱紅學的方法,作為作家,劉心武先生的想象力是學術規范所無法束縛的。《紅樓夢》在結構、人物、環境等方面的描寫存在著某些漏洞,而且在傳抄的過程中又出現了許多謬誤。劉心武先生把這些漏洞認為是深藏玄機,然后到歷史文獻中去尋找答案,為這些漏洞編造一個又一個神秘動聽的歷史故事,以迎合大眾的獵奇、窺陰的心理。在紅學發展的兩百多年間,希望反照“風月寶鑒”、猜透“紅樓真謎”者,大有人在,然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使《紅樓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如迷霧中的高樓,人們可以仰視它的奇偉,卻無法看清它的面容。
《紅樓夢》作為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它那無與倫比的藝術魅力,、迷人的人性光輝、動人心弦的審美力量使它擁有了永恒的藝術價值。《紅樓夢》讓人們穿越百年光陰,透過作者精心構建的藝術空間,看到了一個蒼涼的時代背影,如愛恨生死、喜怒哀樂、人性在眾生皆苦的嘆息中執著堅守的美麗與沉溺、痛苦掙扎的無奈與丑陋。它淡化了時間與空間的阻隔,每個人都好像在那個藝術世界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因此,不同生活體驗、文化層次的讀者都會在《紅樓夢》中找到與自己靈魂相契合的地方。而紅學研究也會因為研究者的人生體驗不同而不斷產生新的理論。從1980年在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召開第一次國際《紅樓夢》研討會開始,紅學研究就已經開始走向世界。紅學研究也應該在“劉心武現象”中得到啟示,時代已經變了,如何在這個復雜、多元的社會中進行學術研究,借助媒體來成功地與公眾進行愉快、順暢的溝通是很重要的。其實,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根本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在當前的文化背景下,人們不能用單一的態度去看待任何一種文化現象。“劉心武現象”是中國傳統紅學在文化轉型期發生的異變,它的出現會使傳統的紅學研究在經歷沖擊之后變得更加完善。傳統紅學也必然會在社會發展的文化轉型期找到適合自身發展的道路,拓展紅學研究的新領域。
(遼寧社會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