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佩瑤
虹影,作為一個享譽世界文壇的作家,其創作受到國內外一致贊譽。她的作品執著于苦難,冷酷卻又不失溫情,私生子的身份、執拗的成長歷程和“尋父”式的情感體驗都賦予了虹影作品不一樣的文學魅力。本文旨在跳出一般意義上對虹影的批評論述,以焦慮為著眼點,探討虹影在文本創作時產生的特殊焦慮感。
焦慮是一個人情緒化的體驗。在現代社會,人們面臨著各種各樣的焦慮,它涉及方方面面,主要表現在情緒的狂躁以及對娛樂的極度訴求上,影響著日常生活。一個好的作家,只有懷揣著焦慮才能創造出好的文本。毋庸置疑,虹影是焦慮的,這主要體現在她的痛苦上,她總是力求呈現出最真實的自己。隨著《饑餓的女兒》續篇的出版,人們更能明顯感覺到虹影在創作中的種種焦慮,這些焦慮影也響著虹影的創作,成為虹影近期創作的潛在主題。
一、個人情結化的文本焦慮
“虹”為霓虹之意,霓虹本身就是五光十色的象征。她是希望的,同時又是絕望的,“私生子”的身份給她帶來很大的困擾,“尋父”情結又左右著她的創作,這些情結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她的存在是錯誤的。虹影曾在與劉荒林的采訪中說:“我想這可以用來解釋所有我的作品,因為這就是我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使命,我被命運指定成為這么一個人,或者是成為這樣一種類型的作家,或者是成為這樣一個類型的女子。”“這”代指的就是虹影的個人化情結,它貫穿于虹影每一部創作之中。
虹影的第一部自傳體小說《饑餓的女兒》,出版當年,就獲得了“中國臺灣1997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殊榮。作品圍繞主人公六六展開了一段歷史與個人的愛恨情仇,可以說這是作者的自敘傳,也是作者童年生活的追憶。全文以六六的十八歲生日為線索,串聯起整個故事的始末。其中,六六是一個頗具個性的人物,她的身上隱藏著“饑餓”的屬性,這不僅體現在生理上的饑餓,更體現為精神上的饑餓。出生在重慶貧民區的她,不僅要忍受著饑荒帶給她的苦難,更要忍受長期以來父母姐妹帶給她的冷漠,尤其是父親的態度,既不動怒,也不指責。她不明白這一切的根源,于是不停地尋找答案。直到生父找到她,她才了解到母親的過往以及這些過往帶給她的苦難。由于對自己身份難以認同,缺失父愛的她卻拒絕與生父相認,直至生父去世。對于“私生子”身份的介懷,就成了虹影寫作的潛在主題。虹影總是運用“尋求”的手段來解開秘密,并拷問自己生存的意義。人們可以在虹影的眾多小說中發現,她筆下的人物都有著千奇百怪的身份,她也熱衷于創造出各種各樣的苦難來折磨筆下的人物,渴求這些苦難的意義和價值。不只是《饑餓的女兒》中的六六,母親、大姐、小姐姐她們也都是被命運玩弄的可憐對象,她們的愛情生活無一是美滿的。母親為了生存嫁給了一個不愛的男人,又為了家庭而放棄了自己最愛的男人;大姐不停地在結婚、離婚、結婚的怪圈中尋求自由,孑然一身;小姐姐通過兩次自殺獲得了名義上的婚姻,最后卻渴望與親妹妹的丈夫長相廝守。這不得不令人唏噓,虹影筆下的女性千奇百怪的命運,她們以自我為中心,用自以為是的方式獲得愛情,瘋狂而又偏執。其中,個人情結化的焦慮在虹影的《好兒女花》中表現尤為明顯,全文的關鍵詞是“解密”,明線是解密母親晚年生活,暗線卻是“我”和小姐姐、小唐之間撲朔迷離的關系,即使是頗具冷靜的講述,人們依然能夠感受到內在情緒的喧囂。虹影執著于“解密”這個游戲,她在學習先鋒作家創作的同時,汲取自身優點,自成一派,頻頻在文本中設置懸念,卻又不停地抵制這些伏筆。虹影曾說過,有秘密的文本才是最有魅力的文本,虹影是有秘密情結的,她的每一部小說中都有大大小小的秘密。這和她的追尋情結一起構成了虹影整部文學史的主題,但是針對這些秘密,人們在得到答案的同時,往往會對文本產生失望感:這些故事雖然離奇,但并無深義,不耐人尋味。究其原因,是對虹影選材的無力以及“解密”手法所產生的審美疲勞。顯然,虹影也認識到這一點,并在文本中盡量避免這樣的行文邏輯。
虹影的成長是殘缺的,因此她執著地追尋她殘缺的情感,用情緒的宣泄來排遣憤懣。從《饑餓的女兒》到《好兒女花》,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虹影的成長,從饑餓、憤怒到成熟,她所經歷的每一步都是一部血淚史,她的情感在不停地喧囂著、吵鬧著。
二、自傳式書寫的“真實”焦慮
自傳式書寫通常被認為是作家的自敘傳,它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作家的體驗,讀者在閱讀此類文體時,往往會被所謂的真實震撼。然而這里“真實”并非人們常說的存在,它是一種藝術的真實。女性經常被認為是天生的作家,原因在于她們有著豐富的情感和敏感的神經,喜歡將自己的故事通過筆記錄下來,因此自傳式書寫也成為很多女性作家的首選,人們可以在眾多女性作家的筆下驗證這一點。
隨著當代文學的發展,“消費歷史”“消費苦難”正在成為文學創作的潛在手段,吸引人目光的招牌,就連《好兒女花》這樣一部回憶小說,也被冠以“兩女侍一夫”的噱頭,這不得不令人唏噓。自衛慧、棉棉“身體寫作”以來,女性寫作更傾向于媚俗化,似乎不寫出點曖昧或桃色事件就不能稱之為一部好作品,這一慣例似乎也延續到了今天。虹影曾說:“《饑餓的女兒》是從我童年寫到十八歲,那是一個少女的成長;《好兒女花》則是從幼年寫到今天,四十多年來的故事。”盡管兩部作品基本還原了虹影的成長,但人們依舊要懷疑其真實性。每一本作家的自敘傳就是一本回憶錄,但是回憶本身就充滿了復雜性,時代的久遠、個人的思想、主觀的情感、事件的參與度都會影響回憶的判斷,何況是經過藝術加工的真實,它的真實度遠遠不能令人信服。更何況商業化潮流的今天,為了迎合市場,配合宣傳,許多自敘傳制造著噱頭和真實。虹影是大膽的,她的真實可以說是難以企及的,這在她經常陷落于“筆墨官司”中就可略見一二,她總是將自己的所見所感通過筆調真實地傳達出來,但她的作品也是傳奇的。前文中提到的母親、大姐、小姐姐,每個人都是現實中存在的人物,她們有血有肉,但每個人的經歷似乎都可以寫成一部傳奇小說,虹影似乎也在這兩部作品中反復進行著思考。自敘傳式的真實確實給虹影帶來了困擾,“不要算世界上有多少國家人在讀,就我們中國,十三億在讀六妹那本書,那些臟事,上了電視報紙,哼,還是臟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臉紅,我們還臉紅呢”,顯然,讀者的對號入座給虹影的創作帶來一定的影響,甚至說是災難。但不可否認的是,每一段真實都會有一定的代價。慶幸的是,虹影自認為是女兒身男兒心,并不為這些影響所困擾,執著地做內心最真實的自我,開誠布公,坦坦蕩蕩。
虹影是懷揣著進入世界文學殿堂的夢想起航的,她將自己獨特的經歷化為箭矢,直指人性的黑暗和道德的淪喪,在黑暗中折射出微光。虹影的創作是焦慮的,就像趙毅衡所說的“焦慮必然會形成象征折射,在藝術中找必要的泄露”。虹影以情緒的宣泄為表征,真正尋求感性和理性、真實與虛構的平衡,最終重新回歸到文學本身。
(沈陽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