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彬
新材料所蘊含的文化和媒介雙重意義上的時代性是不言自明的,自中國當代藝術發生發展至今,可以看到一種現象便是:國內所流行的各類當代藝術的語言表述方式都能在西方找到其根源。藝術的評價標準、話語權在西方,以至于西方很多頂級的當代藝術從業人士并不認可中國當代藝術,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并沒有給人類藝術的發展提供有價值的內容”,這樣的看法有待商榷。
20世紀之前,藝術創作中所涉及的材料通常只是藝術家表情達意的工具。立體主義之后,材料逐漸擺脫其載體的角色,成為藝術表現的主體之一,其自身的材質魅力逐漸被關注,而材料在表象之外通常還會帶給觀者某種心理暗示,讓其進入想象的廣闊空間。
從早期的坦培拉繪畫、古典油畫間接畫法、油畫直接畫法,到之后新材料、新工具等的廣泛使用,歷史上每一次藝術材料的革新必然會引起藝術風格和藝術語言的創新,藝術史上新的藝術語言、藝術樣式的出現也大多伴隨著材料的革新。
雖然“當代藝術”迄今為止并沒有很清晰的概念,但其發展與藝術材料的不斷發現、拓展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在當代藝術的情境中,所有可視的、甚至不可視的物質(嗅覺、聽覺、觸覺等)都能被拿來作為藝術創作的材料。當然這里的材料不僅指代與傳統的繪畫顏料類似的表達媒介,也指代一些以往并不作為藝術創作手段的方式方法及與時代相應的新工具、新技術的使用。
藝術應具有時代性,包含了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方面指藝術作品體現了當下時代特殊的社會背景、內容;另一方面指的是在特定的某個時期,所產生的語言創新,進而能夠在藝術史層面代表這個時代。在時代性的要求下,有兩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其一是對時代精神的把握;其二是語言的創新。
當今的藝術家所面臨的時代背景極其復雜多變,很多問題前所未有,每個人都要面對人口、環境污染、網絡安全、毒品泛濫、道德滑坡、食品安全、拜金主義等社會熱點問題。藝術家作為當下的“社會人”,面對這些問題,應該發出自己的聲音,在藝術創作中體現出自身的關切。
藝術創作中材料的拓展是基于西方自印象派之后藝術的發展脈絡。在這個時期,一件藝術作品要能夠在藝術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語言風格的差異性最為關鍵。
新材料的不斷拓展有利于語言創新,且具有時代性,其探索的結果在將來可能會代表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成就。在新的社會語境中傳統的創作形式與材料已經不足以表達各種新情況,滿足不了日益分化的觀眾人群,需要新的語言、新的材料表現人類社會當下特有的與過去不同的認知體驗。人類的發展經由農業時代、工業時代、信息時代,到今天的互聯網時代,科技突飛猛進、信息爆炸、大眾文化消費流行,與時代發展相應的新材料、新技術要營造出一個新的藝術世界,與這個現實的世界相匹配。這種新技術和新材料與當今社會人的生活經驗更加貼合。本質上當代藝術中新材料的運用是對當下文化立場和問題意識的回應,正如王端廷提到的“印象派之后的西方現代藝術盡管看上去流派紛紜、形式詭譎,但不管是塞尚的形式主義還是杜尚的觀念主義,究其本質不過是西方藝術家來自現代自然和人文科學的新手段,表達工業文明時代人們對理性與秩序、個性與自由的追求。”新材料所蘊含的文化和媒介雙重意義上的時代性也就不言自明。
藝術家面對不可回避的復雜的社會問題與時代精神,面對傳統藝術形態的功能弱化,面對藝術語言創新的壓力,筆者竊以為,“今天的人”要用“今天的材料、手段”講“今天的話”,才是當代藝術家們更應該探索的問題。
自中國當代藝術發生發展至今,可以看到一種現象便是:國內所流行的各類當代藝術的語言表述方式都能在西方找到其根源。藝術的評價標準、話語權在西方,以至于西方很多頂級的當代藝術從業人士并不認可中國當代藝術,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并沒有給人類藝術的發展提供有價值的內容”,這樣的看法多是從語言表述層面講述的。很多國內的從業人士也意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例如,“那些來自于第三世界國家的藝術,雖然在題材上可以各異,但作品的表述方式則需要是西方的”(何桂彥),“下一個十年的當代藝術應該真正回到知識轉型的補課為基礎的語言突破史”(朱其)等。這種情況的產生與我國改革開放之后的國情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當今世界交通工具的發達、信息交流的通暢(互聯網的大發展),縮小了地球上的時空距離,國際交往日益頻繁便利,全世界各個國家依存度逐步加深。在此基礎上日益深化了“地球村”的概念,使我們與西方在藝術創作中新媒介與材料的應用拓展方面處在一個相對平等的境地,這種平等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在最新的藝術創作的各類技術層面我們甚至比他們還嫻熟,這就為藝術語言的創新奠定了一個較好的基礎,畢竟從智識或者勤奮上來講我們并不弱于西方人。這種情況從近幾年上海雙年展的作品上我們可以看出,中西方當代藝術家在語言層面已經沒有太大的差異。
再者,依賴傳統材料的藝術門類已經非常成熟,要想在如此成熟的領域做出新的語言創造極有難度。客觀地講,材料藝術、材料語言作為一種相對較新的事物,藝術家的耕耘可能會更加的容易有效,新材料的探索與探究之于藝術語言創新的意義也就不言自明。實際上,很多藝術家個人藝術語言的形成就是基于某種獨特材料的發現與使用,比如福建的朱進,其作品主要特色就是在創作中運用了各種顏色的“土”來構成畫面,與眾不同。
當代藝術中材料的應用與思想表達之間應有合理的融合。在材料的時代性特征之下,很多藝術家在自己的創作中不斷融合新的材料,進入了所謂的“綜合”。但在此過程中,愈來愈暴露出另一個可稱之為藝術(思想觀念)與技術(形式、材料、語言)關系的問題。“而我們的藝術不論是傳統的主流藝術和前衛藝術,都始終把藝術主題放在第一位,而輕視藝術形式、藝術材料和藝術語言的研究”(殷雙喜)。很多當代藝術家過分地關注作品的思想性內涵卻忽視了與思想性并存的、視覺藝術之為視覺藝術的根本特性—視覺形式問題。
與之相對應,在我國當代藝術實踐中,也存在大量的作品初看之下其藝術形式是新穎的,材料也很豐富,但這種新穎、豐富之下伴隨著的卻是思想性的缺失或者思想性的浮于表面,直接導致作品過分重視制作、技術、體量與材料本身,進而造成材料、資源的浪費。這種現象在某些從事當代藝術創作的青年藝術家那里較為常見,不知所云的以“觀念藝術”的名義所展現出不知所云思想的作品不在少數,其在創作過程中盲目地追求新技術,認為只要用了影像多媒體的創作形式,作品就必然是新的,有價值的,陷入了技術決定論的泥沼。這種情況與我國美術院校“重技術,輕思想”的教育理念也息息相關。當然從一定層面上也不排除某些作品中材料、工具探索的過程與結果即是藝術家觀念的表達。
張國龍老師的一句話“材料的能量也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材料自身的能量,其二是通過材料表現出來的精神的能量和觀念的能量。”給該問題提出了一個合理的解決方式:一方面我們要重視材料拓展過程中其自身的“能量”,另一方面更應尋求作品的深刻內涵,在兩者之間找到合理的平衡點。
在這一點上,參加2016年上海雙年展的藝術家劉韡的作品《全景》可能給出了一個合適注解,在其作品中主要運用了具有反射特性的玻璃、不銹鋼等材料,“營造出了一種扭曲變形和戲謔的鏡面反射”,觀眾觀看作品時,玻璃和不銹鋼的反射特性使其有一種空間的錯覺,在其中,二維與三維被故意且又絕對地相混淆了。這件作品“觀眾從現實世界中被拉了出來。這一全景式的奇觀并未與自身形成統一,但它一直將自己描述為一個不可能的異質總體”的觀念表達與作品的材料構成之間達成了默契。
每一個時代有追求的藝術家總努力使自己與過往的時代有差異,總希望能在藝術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跡,而藝術史的敘述是有選擇性的,只有創造了新模式、新語言的藝術家才有可能進入文本。材料的時代性特征,經由材料而涉及到的藝術語言創新,使其在當代藝術領域的實踐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可預知的將來,結合社會大背景的材料拓展仍會是藝術創作中的關鍵著眼點。新材料應用促進新形態的生成,也促使創作手段不拘一格,進而使創作呈現多元的面貌。藝術家們對于材料的研究應給予更多的關注,不斷提升自身材料語言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