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語
從早期的情愛到近年的茶葉,重林書寫的內容和方向,現在看來是非常有意思的。每一段文字之后,都有一片與之對應的森林。我們曾共事過,那時走得很近,面對面辦公,有時雙宿雙飛地出差,就會說一些理想前途的話。怎么寫,寫什么,一度困擾著我們。只要坐在電腦前,敲擊鼠標,移動鍵盤,似乎什么文字都可以在眼前飛出來。他寫過美食、旅行、玉石、訪談、田野調查……他說:“這些年,寫小說,不成。寫詩,不成。寫旅游,不成。寫鄉土,不成……”茶是最后的選擇,已經沒有退路。潛入中國人的情感里,出來一本《郎騎竹馬來》,深入中國茶的歷史,出來一部《茶葉戰爭》。《茶葉戰爭》是重林書寫生涯的重要作品,如果沒有它,我想就沒有后來這本亦莊亦諧、才華橫溢的《綠書》。
寫作跨越14年,在一個主題的書寫上停留這么久,相信還會更久——為什么是茶,而不是酒,咖啡,可樂,或是其他?我沒有問他。做《天下普洱》的時候,我們其實不懂茶,因為喝的茶少之又少,接觸的種類也十分有限,普洱茶也才剛剛勃興,我們對茶的理解,僅僅限于故紙堆里的想象。后來,機緣巧合,做過茶的書,辦茶的雜志,而重林在云南茶馬古道研究所研究型的寫作,他從茶里獲得了強大的能量,這種能量不是茶葉的內含物所能給予的,而是,重林一直有一種“浸泡”于學問的狀態,他的閱讀量非常之大,而消化能力又極強,轉而在茶的事情上,書寫有了自己的風格和調子,文字是好看又耐看的那種,并非能以文人一詞定義書寫者。
作品的視角和深度,架構起茶界全新的認識。而出現在《茶葉戰爭》里小說或散文風格一般的閑筆,是最打動我的地方。知識、見識,如果獲得溫度和關照,也十分動人。《綠書》延續這種有才有識的獨特風格,身段更為靈活,或喜怒笑罵,或正襟危坐。其中大部分文章都看過,分門別類集成此冊,十分蔚然。
我和重林討論過茶的書寫,就是茶是減法,是消解語言的,所以很難寫,缺少話題性、新聞性,與頭條新聞隔著無數條熱點。而《綠書》打破了此前構筑的“談茶必雅”的語境,敢于諷刺茶界的亂象,揭露茶人身上存在的不足,重林說茶湯熬出了雞湯味,我喝著他手工熬煮的雞湯味的茶湯,覺得很多是反雞湯的,也是苦口婆心。
細究下來,“裝裝茶人”章節很多并非“毀三觀”,而是透過茶界讓人大跌眼鏡的現象,更能讓我們在茶的功課上“止損”,做更有意義的事情,拋真性情的磚,引出真善美的玉。而這部分文字難得有一種自黑品質,字縫里是討人喜歡的清高。零零碎碎的“茶葉謠言”部分,兼具高冷知乎體、內涵段子和清言小品氣質,三言兩語,信手拈來,信息量大得驚人,包袱不斷。分散在朋友圈的碎片化文字,聚集在一起,鮮活有趣,更有共鳴。至于“茶人列傳”,就是一些范文一樣的大作了,重林在上面下了很大工夫,這是看家本領,如果《綠書》沒有這部分,就少了厚重感。
在“喝茶時間”,重林貢獻了很多干貨,這是他創業以來的體會與感受,與那些閉門造車的干貨不同,這部分文章很多都有實操意義,相信很多人已經在收藏在自己的微信上。《綠書》的價值,就是這么多重。
時間會馴化一餅普洱茶,提升和轉化內質,也會馴化我們。早年修著長發且染著奇彩的重林,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有了真正的學者范和書卷氣。這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一本一本書讀出來和寫出來的。盡管他現在還常常自黑。
少年聽雨閣樓上,壯年聽雨客舟中,重林說,在茶里,他找到了對抗時間的方式。這是書寫者的幸運。如果那本《郎騎竹馬來》是文字的花叢,那么茶,可以載動夢,還有憂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