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由于藝術評判標準和批評意識的滯后,遂帶來了涉案片創新的難度與困惑。涉案片一直在為“法律與文學”運動提供研究素材,同時也使法律批評日臻成熟。法律知識批評、法律文化批評、法律意象批評已經成為法律批評的主要形式。杜威的“司法式批評”思想為法律批評如何適用于涉案片提供了依據。作為藝術作品,涉案片必須實現藝術價值對于法律價值的超越。涉案片的目的在于通過案件來表現人。只有創造出經典的法律人物形象,超越案例的懸疑和模式,才能實現涉案片的重大突破。
關鍵詞: 涉案片;法律批評;法律與文學
中圖分類號:J0-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7)06-0042-06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7.06.007
圍繞法律案件展開故事情節的影視片,不僅受到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還在奧斯卡等國際獎項中占有很大比重。但是撲朔迷離、緊張刺激的故事情節只能夠帶來一時的快感,涉案片必需挖掘自身潛力,回歸法律本體,才能夠抵達形上的精神境界,彰顯其特有的社會價值。事實上,法律精神一直作為內在血脈,或顯或隱卻源源不斷地滋潤著涉案片。[1]
涉案片的評判標準和批評意識相當滯后。其百余年來的發展成果,主要表現在敘事的奇觀、曲折與復雜方面。在批評方面始終擺脫不了“懸念”“驚險”等理論的局限。將一種政治化的批評強加給涉案片,以政治敘事遮蔽法律敘事是其最大的癥結。新時期以來,涉案片著力于侵財、刑事、職務案件的表現,創作者基本上處于無拘無束自以為是的創作狀態:肆意展現暴力血腥的場景;充斥陳腐落后的價值觀;常識性錯誤層出不窮。終于在管理部門的幾番播映“限令”之下,被迫退出了“黃金檔”。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涉案片重新崛起,在創作數量和題材廣度方面均有突破。但是,以上問題仍然沒有得到真正解決。
涉案片觀念的偏頗也十分嚴重。很多創作者將涉案片簡單地理解為題材上的一種,認為其中很難出現高質量的大氣之作,因此也就缺乏投入的興趣。其實,很多經典作品都是來源于案件。比如,獲得奧斯卡獎的日本涉案片《羅生門》,正是以體現出人性與靈魂深度而震撼人心。中國元代名劇《竇娥冤》也同樣取材于案例。其他諸如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哈代的《苔絲》,托爾斯泰的《復活》,狄更斯的《荒涼山莊》,加繆的《異鄉人》,卡夫卡的《審判》,司湯達的《紅與黑》,雨果的《悲慘世界》等都無一例外地以案件來結構故事。
國內很多導演也曾經涉足過涉案片創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比如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陳凱歌的《溫柔地殺死我》,馮小剛的《天下無賊》,陸川的《尋槍》,賈樟柯的《小武》等等。案件不僅是生命與靈魂的縮影,還賦予作品以藝術真實性的可能。但是,如今卻很少有人會把涉案片作為長期的事業,更缺少尋求突破的野心。同時還誤以為涉案片門檻低,誰都可以試一試水。于是,涉案片總是會在一陣“吸金”的喧鬧之后迅速地失去轟動效應歸于沉寂,被業界定義為“賺錢片”的一種,同時也被大眾呼之為“文化快餐”。
然而,涉案片的創作者和研究者似乎都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20世紀70年代以來,在歐美等國家興起的“法律與文學”運動,早就開始把目光移向涉案片,并且對其進行了多方位的法律批評,[2]也取得了很多優秀的成果。但是,相關的成果似乎還沒有引起我們的足夠重視。我們的研究就是想從中獲得一些靈感,自覺地站在藝術的立場上審視已經客觀存在的法律批評現象,對此加以批判吸收,進而尋找到涉案片創新的思路。
下面,我們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分析:一是探討為什么要對涉案片展開法律批評,即法律批評的必要性問題;二是對法律批評的現有成果進行整理和分析,闡釋法律批評的主要形態及局限;三是解決法律批評的應用問題。主要探討如何構建法律批評與藝術文本的良性關系,如何以此推動涉案片的繁榮發展。
一、對涉案片展開法律批評的必要性
為什么要對涉案片展開法律批評?在當今時代,法律批評究竟對于涉案片的發展和創新有何種意義?涉案片的發展是否會朝著法律精神指引的方向前進?想要弄清這些問題,就務必要把握住涉案片與法律之間的聯系。
第一,法律精神是支撐涉案片的內在血脈。與涉案文學在文學中的地位相比,涉案片能夠在影視時代獲得巨大發展,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在于影視時代與法治時代有一個同時到來,共同成長的歷史。20世紀末,世界范圍內的專制制度處于崩潰的狀態,法治則成為進步思想家和人民大眾熱切呼喚的理論武器和治理工具。與此同時,影視藝術也應運而生,開始了漫長的征程。于是一代又一代的影視創作者自覺或不自覺地將“法治”這種人類共同的精神文明成果滲透到自己的作品當中。無論是古裝公案片,還是偵探片、犯罪片、警匪片、反特片、公安片、刑偵片、反腐片,其中都難以掩蓋法律精神的涌動。雖然這些涉案片中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以政治意識、暴力方式遮蔽法律意識的狀況。但是法律精神正是在與之較量的過程中逐漸發展壯大,在潛移默化中萌生并且鞏固了法律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法律與專制、暴力、政治的融合、分裂、沖突、互動則成為涉案片內在的精神涌動。
第二,涉案片承擔著為法律時代精神立言的使命。當今的時代是法治的時代,世界都在倡導以法律的方式解決各種糾紛和矛盾。如果在這個意義上定義涉案片,就能夠破除以往的忽視和貶低。創作者也應當自覺地以為法律時代精神立言的使命意識對待涉案片的創新發展。
十八屆四中全會以來,黨和政府提出了全面構建“法治中國”的宏偉目標,黨的“十九大”更是提出了構建法治中國的具體步驟。在社會主義法治體系逐步完善的今天,如何提升民眾的法律意識,培養全社會的法律自覺,則成為工作的重心。而法律信仰的形成,必須依賴眾多案件得到公正解決和有效傳播才能實現。
所以,涉案片應當發揮它應有的社會作用。不能再僅僅拘泥于暴力、色情、兇殺、追逐等形式趣味,借助法律資源挖掘涉案片可能抵達的精神深度。涉案片首先就要超越案例懸疑,回歸法律精神的本體,以此作為提升整體價值的基礎和動力。管理者也應當從建設“法治中國”的高度對涉案片予以扶持和引導,使涉案片迅速地擺脫困境,發揮正能量。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涉案片之中必將出現大作品,涉案片的研究工作也應當與法治的時代精神共鳴,為之提供充足的思想和理論準備。所以,對法律批評進行整體考察和反思的工作已經勢在必行。
二、法律批評的優勢及其限度
法律批評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批評現象,應當引起我們的足夠重視。首先,我們必須對其進行準確、全面的了解和掌握,爾后,才能探討法律批評是否能夠對藝術創作產生實際的作用。
第一,法律批評的法理淵源。提到法律批評,就不能不說到“法律與文學”運動。這是興起于美國,至今仍流行于歐美國家的一個現代性法學流派。如果說1925年卡多佐發表的《演講錄·法律與文學》是對法律與文學關系研究的呼吁和倡導。那么,波斯納的《法律與文學》就是對“法律與文學”運動的法學理論建構。
此后,眾多的學者主要就是沿著波斯納開辟的思路進行著具體的研究工作。由于波斯納的學術地位及其理論的嚴密性,突破波斯納理論框架的研究并不多見。在波斯納所構建的“作為文學的法律”“文學中的法律”“有關文學的法律”“通過文學的法律”[3]四個研究分支中,“文學中的法律”這一分支發展最為迅速,如今已經將研究的觸角深入到了文學、戲劇、影視等多個領域。研究者站在法律專業的立場上,對眾多古今經典作品做了精彩的法律批評。
除了卡多佐和波斯納之外,伊恩·沃德的《法律與文學:可能性及研究視角》,瑪麗亞·阿里斯托戴墨的《法律與文學:從她走向永恒》也自覺從法律角度出發展開評論工作,初步總結了對涉案文學展開法律批評的必要性、可行性、方式、方法和使用限度等問題。同時,布魯姆的《故事的形成:法律·文學·生活》,霍爾茲沃斯的《作為法律史學家的狄更斯》,齊奧科斯基的《正義之境:法律危機的文學省思》則從不同背景的法律文化入手,探討了涉案文學的發展與法律的演化、法律文化間的內在聯系。此外,格雷的《法律與詩歌實踐》,康斯坦的《莎士比亞的法律呼吁》,伯格曼、艾默思的《正義課:從電影故事看美國法律文化》等著作則在詩歌、戲劇、影視等文本中展開了法律批評的嘗試。
在中國,蘇力的《法律與文學:以中國戲劇為材料》,馮象的《木腿正義》,余宗其的《法律與文學的交叉地》,徐忠明的《法律與文學之間》也是國內較早介紹“法律與文學”運動的專著。此外,白慧穎的《法律與文學的融合與沖突》,許慧芳的《文學中的法律:與法律有關的問題、方法、意義》,陳文瓊的《國家政治語境中的“法律與文學”》采用了比較的方法,對法律與文學的關系進行了理論探索。
此外,還有一些學者運用“法律與文學”提供的批評方法對國內的影視作品進行了解讀。比如李丹林的《電視劇法律問題研究》,陳笑春的《法律的電視虛構生產》,魏小軍的《看電影,學法律》,何士青的《電影與法學》等等。可見,法律批評正在成為法學界的研究熱點之一。
第二,法律批評的主要形態及其使用限度。根據對法律批評已有成果的整理,我們發現它可以大體分成兩種形態。
一是關于法律知識的批評。有的批評指出,涉案片中大量存在法律術語使用不當、法律技術細節失真、法律職能混淆等問題。比如,李準、曾慶瑞就談到:“大量法律題材影片中公檢法職責嚴重混淆。在電視劇的涉法問題上存在相當多的不合法律規范的地方,有些作品的內容是隱性不合法,非法甚至違法?!盵4]還有的批評正與此態度相反,批評某些涉案片過于“真實”,甚至對犯罪過程和破案手段也暴露無疑。這不僅可能造成“教唆犯罪、毒害青年”的惡果,而且在無形中增加了辦案部門工作的難度。比如,王衛平強調:“有些電視劇已經是非常生動的反面教材了,我們的證據采集率在降低,因為公安人員破案手段電視劇都給暴露了?!盵5]
不難發現,以上關于法律知識的批評秉承著法律專業的立場。將不符合法律規范的情節定性為“法律硬傷”[6]。其實這主要是關于涉案片敘事真實性方面的批評。如果一部涉案片被認為不具有真實性的價值,那么也就意味著它失去了存在的基礎。不過,我們也不能過分夸張“法律硬傷”的負面作用,還應當辨證地看待這個問題。因為,雖然有些“法律硬傷”是創作者法律知識欠缺所造成。也有很多是由于法律發展過程中法律本身的不完善所引發的??梢哉f,有些所謂的“法律硬傷”其實是時代印記的客觀記錄。
比如,李夢學在談到電影《法庭內外》時曾說過:“影片通過市委書記的兒子夏歡犯法伏法的故事宣揚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主題思想,塑造了一個堅持黨的原則,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人民法官尚勤的形象,揭露了那個‘馬列主義老太太無視黨紀國法、仗權包庇兒子的丑惡行徑。當尚勤要對夏歡判罪時,各色人物紛紛上門說情,這一筆充分顯示了影片主題的尖銳性。而影片的結局是振奮人心的,法律終于戰勝了特權,黨的傳統發揚光大,人民的意愿受到尊重。由于影片真實地表現了尚勤和她的戰友堅持斗爭的艱巨性,因而這來之不易的最后勝利令人信服?!盵7]
但是,在今天看來,該片同樣可能存在一些違背法律常識的“硬傷”。雖然影片的意圖是想表現女法官尚勤的公正執法,當她發覺原判存在問題,就推翻了原判,親自組織立案、偵查、起訴、審判。其實作者對這個故事情節的處理就存在違背法律常識的地方。因為它違反了我國法律對隱私權保護的相關規定和《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法院本屬于仲裁機構,法院的工作人員并不具備偵查、取證的職能和權限。但是如果我們回到影片產生的社會歷史背景中考查就會發現,當時社會上確實存在過片中所反映的這類情況(即辦案單位違法辦案的情況)。在我國法治建設相對落后的年代里,雖然創作者力圖避免法律硬傷的出現,但是仍然會不自覺地陷入“存在法律硬傷”的怪圈。
其實,法律硬傷的問題也并非是現代才有的新情況。比如在《竇娥冤》中,楚州太守桃杌處死竇娥并沒有奏報,這不符合法律程序。所以,對待“法律硬傷”應該采用具體分析加考證的辦法,絕不能一概而論。
除此之外,關于法律知識批評,我們還需要明確以下幾個問題:一是,涉案文學畢竟帶有虛構的成分,不能將其等同于歷史和現實,不能要求它與律例典章、司法檔案、家法族規、訟師密本達到同樣的真實水平。所以,諸如“法律硬傷”這種非此即彼的批評,對于涉案文學的適用性還是可以商榷的。其次,法律知識批評對于藝術界影響多大尚不明確,但是在法學界還基本上處于“佐證”的地位。所以其批評效力也是有一定局限性的。再次,法律知識批評對涉案文學以挑毛病為主。不過話說回來,真要是叫起真來,恐怕連司法文書也難以完全達標。所以,我們希望法律知識批評多給涉案片提供一些建設性的方案,而不能求全責備。
二是關于法律文化的批評。法律文化批評力圖突破法律知識批評的專業化框架,將批評視域放寬到法律傳統與社會人心的廣闊空間。不僅拓展了法律批評的適用范圍,還獲得了廣泛的社會關注度和情感認同。其中一些批評者指出,個別涉案片雖然打著弘揚法律的旗號,卻傳遞出違背法律精神的信息。對于權大于法、以權壓法、舞權弄法的現象不做批判,還有的作品甚至對權謀文化表現出迎合諂媚的姿態。比如,張德祥、黃式憲、李準就強調說:“現在電視劇在很多時候傳播了一種落后文化,如權謀文化、人治思想、這是與法治精神相對立的?!盵4]
其實,每一種法律都會承載著所在民族的文化基因。法律文化是聯系法律與人情的紐帶。所以,涉案片中普遍存在的權法之爭、理法之爭就時時牽動著觀眾敏感的神經。但是問題的關鍵在于,創作者應當如何去理解和表達這種情感的歸屬問題。是把情感和同情交付于理與權還是法?這與創作者的法律素養密切相關。同時,也不能把權理法的關系絕對化、教條化。不能說不符合法律精神的作品就一無是處。涉案片中所反映的權理法的關系通常是復雜的,需要辨證地、具體地分析。
比如,電影《秋菊打官司》中,秋菊所產生的困惑,很大原因在于對于傳統的“理”的依賴感,也在于對現代法律的陌生。電影《我不是潘金蓮》中,雖然主人公李雪蓮的法律意識已經較秋菊的時代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當她不滿足于法院的審判結果之后,還是走上了堅定而漫長的上訪之路。因為在李雪蓮那里,還是存在著權能管法、權能壓法的某種“信念”。電視劇《人民的名義》之所以獲得較高的關注度和好評率,主要就在于突破了以往政治敘事、權法斗爭敘事的框架。并非如過去的電視劇展示的那樣,權與法之間一定是沖突的、不可調和的。而是告訴觀眾,在一定條件下,權力可能正是對于法律的保證。同時,法律也可能成為權力的監督力量。如果沒有沙瑞金書記的支持,漢東省的反腐工作就難以形成壓倒性的態勢,腐敗分子還有可能會像丁義珍那樣逃脫法網。這樣的劇情設置與大眾的法律文化心理正好形成共鳴,也充滿了正能量。
權法、理法交織的情況,在法律文化流變過程中是客觀存在的,也是會長期存在的。法律文化的歷史沉淀仍然也會給權大于法,理法一體的思想預留空間,我們不能對此視而不見。同時,也不能要求涉案片中藝術形象的思想和行為脫離自己所處的時代。
法律文化批評的關鍵在于,創作者是否能夠在作品中加強導向意識,在作品中通過藝術形象的活動反映出法律的時代精神力量。在涉案片中,法律在與權力、倫理、道德交互作用的過程中正在發揮并且應當發揮什么樣的良性作用。比如,涉案片中所展現的法律精神是否對于不當使用權力的現象產生了制約效力;是否留給傳統倫理道德思想足夠的升華空間;是否彰顯了公平正義的力量,是否有效地保證了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蛟S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張鴻霞、李丹林等學者一致呼吁,涉案片“應當符合法治理念,應當普及法律文化,喚起全民族、全體勞動者法律意識的自覺性。”[4]
三是關于法律意象的批評。受到藝術學中“意象”理論的啟發,在涉案文學中提取常見的“法律意象”展開專門研究。考察在法律與藝術兩種視域下,這些“法律意象”的不同存在方式及變異情況。比如,郭建在《中國古典名著的法眼解讀》中,對“金印”(宋代的一種附加刑)“休書”(解除婚姻關系的司法文書)“皮場廟”(明代放置貪官人皮的警示場所)等法律意象進行了分析。[8]對于法律意象,本文作者也做過初步地探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比如對“法庭意象”的批評。我們從法庭與劇場在設計格局方面的驚人相似入手,具體考察了兩者的同源關系及其后來的功能分化等問題。得出的結論是:涉案文學中的法庭正是劇場“審判”效力的剛性補充。其強大的儀式感和敘事性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評判者(即受眾)審善罰罪的道德訴求。[9]不過,由于法律意象批評已然部分超出了法學范圍進入到藝術學領域,致使相關研究也被邊緣化。
三、法律批評視野下的涉案片創新
我們探討法律批評的目的主要還是希望它能夠有助于藝術的創新發展。但是如何實現法律批評與藝術文本的良性關系,就需要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共同探索。
第一,法律批評能夠應用于藝術的理論依據。一直以來,涉案片在法律領域被廣泛使用,對于法律研究工作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但涉案片充其量也只是成為法學家闡釋法律觀點的材料。令人遺憾的是,法律批評至今沒能夠真正走進藝術的王國,成為藝術創作者和批評家的武器。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沒能夠在理論上賦予法律批評以其恰當的藝術地位。這不能不說是批評意識滯后而造成的遺憾。那么尋找法律批評應用于藝術的依據就顯得十分重要而迫切了。
其實,法律批評作為一種現代性批評意識早已經進入藝術研究的視野。杜威在《藝術即經驗》中,將批評主要劃分為“印象式批評”和“司法式批評”兩種形式。他在分析兩種批評的區別時這樣說到,“在理論上,盡管并不總是在實踐中,這種批評是從現成的規則與先例的標準化的‘客觀性到一種缺乏客觀性的主觀性混亂的反抗,并且,如果在邏輯上得到貫徹的話,就可能會導致各種互不相關事物的混雜一片——有時事實上已如此?!盵10]由此可見,在杜威看來,印象式批評主要是運用經驗的方法,批評的主觀色彩較濃郁,遂容易造成“缺乏客觀性的主觀性混亂”。而司法式批評則具有“從現成的規則與先例的標準化的客觀性”。批評的標準是經驗還是規則,是區別兩種批評形式的關鍵。
很顯然,當代的藝術批評仍然主要是印象式批評,對于司法式批評則是敬而遠之。據杜威分析,這種情況顯然是受到了傳統的批評意識的影響,即認為藝術創作來源于經驗,那么藝術批評也應當是基于經驗的印象式批評。然而杜威并不否認司法式批評的存在,反而認為藝術的司法式批評是批評力度和科學性的保證。
同時,杜威還明確表示,司法式批評的靈感來源于司法本身。他說:“司法意義上的法官占據著一席社會權威的位置。他的判決決定了一個人,也許一項事業的命運,并且在一定的情況下,決定了未來行動方針的合法性。獲得權威的欲望(以及被敬仰的欲望)激勵著人的胸懷。我們的存在中的絕大部分都應和著稱贊與責備、辯解與否定而進行調節。因此,一種賦予批評以某種‘司法性的活動出現在理論中,并反映了實踐中的廣泛影響?!盵10]
很顯然,法律批評是比較典型的司法式批評。法律批評的標準來源于既有的法律原則和本民族的法律文化;法律批評的特點是剛性、直接、簡潔、確定。
不過,雖然法律批評能夠對他人的是非予以精確地裁定,但是長于檢視他人,弱于檢視自己,正是法律批評的弱點。而藝術品正是反映生活的一面鏡子,不僅能夠從中照見生活,而且能夠照見自己。不僅能夠照見形象,而且能夠照見內心世界。
第二,如何通過法律批評推動涉案片創新。法律批評要有服務于藝術創作的自覺性,助力于涉案片獨特韻味的展現。通過法律批評推動涉案片的創新,必須做好三個方面的工作:
一是要尋找到法律與藝術共同的理論支撐點。瑪莎·努斯鮑姆的《詩性正義:文學想象與公共生活》就給我們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啟示。這部專著將涉案文學的意義提升至形上的水平,在“詩性正義”這個哲學高度上概括出法律與藝術的內在聯系,通過藝術彰顯法律的倫理情懷。
二是要解決法律批評話語與藝術話語的轉換問題。涉案片既承載了法律精神,也是一種藝術作品。由于涉案片的法律批評多是法學研究者的成果。其話語之中不可避免地帶有法律專業性的特點和印記。如何使法律批評話語有效應用到藝術創作和批評中,就要對相關話語進行詳細地辨析,不能簡單地移植。否則,就很容易使涉案片演變成為闡述法律思想的材料,從而遮蔽了藝術本身的魅力和光芒。有些人將涉案片簡單地理解為“法律電影”,其中就存在將法律理念強加給藝術作品的理論風險。涉案片的魅力主要來源于具體生動的細節和人物,絕不能成為某種概念化的東西。
三是充分尊重藝術規律,從藝術出發評判涉案片。涉案片作為一種藝術作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通過案件表現人,涉案片的法律批評當然也要為塑造藝術形象服務。實現涉案片的創新,需要法律與藝術同時發揮作用。既不能無視法律批評的現有成果,也不能受到法律專業意識的局限,而是要努力尋求藝術價值對于法律價值的超越。通過法律批評彰顯法律的人文內涵。在法治蓬勃發展的洪流中直面人物命運的坎坷,撫慰犯法行為造成的身心創痛,體驗法治觀念變遷帶給生活的變化。同時,還應當通過案件聚焦法與情的沖突。在人性被扭曲、被摧殘的危機邊緣尋求人生的真諦。張揚人道主義精神,即使對待違法分子也要肯定其做人的基本尊嚴,倡導靈魂的寬恕和救贖,鼓勵違法者走向新生。只有這樣,才能夠使涉案片突破案例懸疑和形式趣味,抵達形上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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