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真真
摘 要: 《刺猬的優(yōu)雅》是法國女作家妙莉葉·芭貝里第二部小說作品,已經(jīng)在全世界31個國家和地區(qū)出版上市。小說以門房勒妮和小女孩帕洛瑪?shù)慕惶嬉暯牵宫F(xiàn)了發(fā)生在一棟巴黎高檔住宅區(qū)里的故事。作者以女性主義為主題,同時以其獨特的敘事視角、隱喻的諷刺手法、精妙的敘事結(jié)構(gòu)和出人意料的解構(gòu)性結(jié)局再現(xiàn)了女性在現(xiàn)代社會的真實生活境遇以及女性對自身命運、生命意義的追問與思考。作者借勒妮與帕洛瑪表達出對東方文化尤其是日本文化的喜愛和推崇,在書中貫穿日本文化,使得這本身以女性主義為題材的小說更加優(yōu)雅迷人。
關(guān)鍵詞: 《刺猬的優(yōu)雅》; 女性主義; 敘事結(jié)構(gòu); 人物形象; 日本文化
中圖分類號: I106.4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671-2153(2017)06-0067-04
小說一經(jīng)推出就登上暢銷書排行榜,并且連續(xù)30個星期榮登法國暢銷書排行榜,重印50次。迅速成為了2007年度最暢銷小說,并先后獲得了喬治·布哈桑獎、國際扶輪社獎、2007年法國書商獎等多項大獎。2009年7月3日,由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刺猬的優(yōu)雅》在法國上映,斬獲多項國際大獎,在全世界喜歡法國電影的影迷中刮起了一股小小的“刺猬熱”。電影的成功也拉近了中國人對小說及作者的關(guān)注。2010年2月,小說中文譯本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2010年7月,小說作者妙莉葉·芭貝里也隨法國作家代表團來到中國,參加中法文化交流系列活動,讓國人對這位法國女作家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和認識。[1]
妙莉葉·芭貝里是法國著名女作家,哲學教授。在寫作之前,曾經(jīng)是專職哲學教師,妙莉葉·芭貝里在接受采訪時承認:“我曾經(jīng)是哲學老師,三年前放棄了哲學教習潛心寫作,摯愛還是文學。我不會為了教哲學放棄寫作。”[1]《刺猬的優(yōu)雅》是她作為作家的第二部小說,其第一部小說《終極美味》以美食為主題,講述了一位法國美食家在彌留之際對自己一生的回顧。雖為處女作,但是《終極美味》也獲得不少獎項。時隔六年,芭貝里帶著《刺猬的優(yōu)雅》榮譽歸來,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和對日本文化的喜愛塑造了兩個鮮明的女性角色——門房勒妮和小女孩帕洛瑪。
一、優(yōu)雅的刺猬——勒妮
“刺猬是外表丑陋,包裹得很嚴實,但內(nèi)心卻細致優(yōu)雅。”這出自桀驁不馴的小女孩帕洛瑪之口,是對門房勒妮最精準的概括。門房,一個貴族世界的低等名字,讓人容易聯(lián)想到是肥貓,終日不斷的電視聲和一位脾氣暴躁、外貌丑陋、年老體衰的中年人形象。妙莉葉·芭貝里筆下的勒妮確實是這樣的,但是是在敞開門面對豪華大宅里貴族們的樣子,關(guān)上門勒妮便是帕洛瑪口中的刺猬,以書為伴,酷愛哲學和一切美好的事情。她給她的肥貓起名列夫,因為托爾斯泰是她的最愛。她執(zhí)著于用詞的準確,深諳法語語法之道,卻在那些說話語句不順的貴族面前巧妙地遮掩自己的知識,只是裝作自己聽不懂。她要把自己隱藏在門房的身份里,只有這樣,才能安靜地不被打擾。
妙莉葉·芭貝里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塑造出勒妮這樣一個人見人愛的的角色。讓她在漫長的27年中,裝笨、扮丑、粗俗。[2]而在這笨、丑、俗的背后,勒妮的心靈里深藏著胡塞爾現(xiàn)象學、弗洛伊德理論和中世紀哲學,并能欣賞馬勒、莫扎特的音樂,荷蘭、意大利畫派的作品,并追隨著藝術(shù)領域里的科技進步,對茶道和家居裝飾有獨到的見解。這個看似矛盾的人物在作者筆下鮮活的存在。在塑造人物形象上,女性作者特有的細膩感為人物添色不少。人物的心理活動描寫異常多,透過作者的筆,就能感受到人物的內(nèi)心。
妙莉葉·芭貝里哲學教師身份,其哲學素養(yǎng)又為女性角色的塑造提供了理性的觀念。不少女性作家能夠出色地刻畫人物,但語言卻過于絮叨。而芭貝里之前從事的哲學工作為她提供理性思維,使她能像男性作者一樣出色地布局,讓小說條理富有邏輯性,且具有難得的理智。芭貝里筆下的勒妮便是這樣一個理智的女人,不絮叨,聰明睿智。熱愛哲學,面對豪宅里的貴族,一樣看穿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心思,看透卻不點破。在高高在上的人們認為她粗笨而輕視她的時候,她卻睿智地看透他們,過自己自由愜意的生活。
妙莉葉·芭貝里以“女性智慧”寫作,賦予傳統(tǒng)意義上低等女性——門房勒妮以無窮智慧,而豪宅里的精英青年們卻無知愚昧。享有社會最頂級權(quán)利,本該睿智聰穎的所謂“精英”愚昧不堪,原本低俗的下層女性卻洞察一切,高貴典雅,作者用這種諷刺矛盾的手法,以此來宣告在知識與能力領域女性同樣應該也可以實現(xiàn)與男性的和諧和公平,追求女性的平等公平權(quán)利。[3]
二、天才兒童——帕洛瑪
和勒妮一樣,帕洛瑪也是一個偽裝高手。12歲的帕洛瑪住在這所豪宅里,一棟大樓幾乎一層一個住戶的豪宅里。爸爸是政府高官,帕洛瑪是真正意義上的官小姐。她在面對這個世界時,穿著“防護衣”。她是個頭腦復雜的天才兒童,早早洞悉了成人世界的虛偽和無意義,甚至決定在13歲生日一到就棄世自殺,以此來喚醒家人麻木不仁的靈魂。然而,表面上,她卻故意裝扮出13歲才有的淺薄幼稚模樣。因為她知道,一旦人們發(fā)現(xiàn)她是天才,她就將暴露在人們的注意之下,再也無法享受她的自由。
帕洛瑪說,要做追逐繁星的人,不要做魚缸中的金魚。一個十幾歲的富家小姐,本該是享受富裕生活,單純美好的年紀,但是妙莉葉·芭貝里卻偏偏將這個人物設定成天才兒童看破世俗生活,尋求偉大解脫的叛逆的形象。帕洛瑪膩煩母親無休止的精神抑郁表現(xiàn),受夠了無法理解她的家人,還有她即將面對的未來:她將會成為什么樣的人。一種深深的矛盾感存在于她的內(nèi)心,一方面生活在這樣的家庭,她覺得注定逃脫不開這種生活方式,但她心里又強烈的想擺脫這一處境。
帕洛瑪每天拿著用來拍攝生活細節(jié)的攝像機,這是一種未成年看待世界的方式。帕洛瑪拍聚會時大人們餐桌上的談笑風生和虛假奉承,又放低鏡頭拍下桌子下面這些人的小動作。她以不符合她年齡的敏感看透了這種虛偽的生活方式和成人空虛的思想境界。所以她在家庭里被視為小怪物,問題少女。富裕的生活里,問題少女這一強烈對比更加容易引起讀者共鳴。
妙莉葉·芭貝里巧妙地通過少女帕洛瑪將西方文化中迂腐、刻板的一面表現(xiàn)出來。以一個貴族少女的反叛來警醒世人。在正常社會本該懵懂無知的年紀卻擁有成年人無法企及的智慧少女,這是對成人社會,對男權(quán)社會多大的諷刺。
書中帕洛瑪指出家里客人對圍棋的錯誤認識,一位有著名望的社會上層人士,對圍棋的認知卻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諷刺,更不用說在帕洛瑪指出錯誤后,先生氣急敗壞的窘迫樣子。這就是西方社會的紳士,這就是紳士的所作所為。小女孩帕洛瑪代表的是新興的獨立女性是21世紀女性獨立自主的象征。擁有洞察一切的智慧卻緘默不語,試圖以自身之力量喚醒沉默腐化的人們。
帕洛瑪?shù)纳悄贻p的,但是她卻想在最年輕的時候了解自己的生命,這本身就能起到振聾發(fā)聵的作用。如此年輕的生命,如此智慧的生命還沒有體會人生的美好就喪失活下去的勇氣,那她經(jīng)歷的生活該是多么的糟糕。這比讓貴族婦女或者學習高材生厭世來的效果更猛烈,引起的關(guān)注也更大,給社會的驚醒更加強烈。所以妙莉葉·芭貝里是聰明的,她知道該怎樣寫才能最大限度的發(fā)揮人物特色,最直接強烈的表現(xiàn)出自己的想法。這也是女性作家寫作的一大優(yōu)勢:知道怎么寫最打動人心。
三、連接線——小津格朗
小說的一直以勒妮和帕洛瑪?shù)慕惶嬉暯沁M行寫作,極少涉及男性。但是這一脈絡在日本男人小津格朗出現(xiàn)后被打破,而且小說的兩位女主人開始漸漸聯(lián)系起來。一老一少,一窮一富兩種截然不同人生命運但內(nèi)心卻出奇一致的女性終于開始聯(lián)系起來。這位聯(lián)系人小津先生能夠看透年齡的屏障,理解帕洛瑪?shù)脑缁酆蜔溃凰材軌蚩缭缴鐣A層的阻隔,欣賞掩藏在勒妮身上的智慧。他的到來改變了勒妮和帕洛瑪?shù)纳钴壽E,這兩只“刺猬”因為小津格朗拉起的連接線,認出了屬于同類的彼此,卸下了防衛(wèi),成了忘年之交。妙莉葉·芭貝里將小津格朗塑造成了一位真正的紳士。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美的標準,他忽略階級差別,發(fā)現(xiàn)隱者勒妮。他是個優(yōu)雅的人,有文化,有教養(yǎng),沒有等級觀念。他通曉東西方文化,且低調(diào)有內(nèi)涵。小津的到來,帶來一個新的世界。
在《刺猬的優(yōu)雅》這本以女性為視角的小說中,小津格朗旗幟鮮明地出現(xiàn)了,承載了所有美好。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幢西方豪華的貴族公寓里,日本人小津格朗成為唯一的具有正面形象的富人,并且引起了兩位聰明的看穿一切的“隱士”的注意。細看書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帕洛瑪和勒妮對東方文化特別是日本文化的熱愛,有大量篇幅對日本文化的向往和歌頌。那么日本人小津格朗的出現(xiàn)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鋪墊了那么多日本文化的好之后,必然需要有一個代表日本文化的優(yōu)雅人物出現(xiàn),來詳盡地表現(xiàn)出日本文化。[4]芭貝里借著勒妮和帕洛瑪表現(xiàn)出了對日本文化的熱愛和推崇,這也許可以看做是西方女性的另一種突破。不再固步自封,單純地臣服于自己的文化,而是走出藩籬,尋求新的文化,這是一種偉大的突破,對日本文化的向往,或許可以看成是新世界西方女性對自由、知識的渴望。
四、小說中的日本文化
在小說里,作者借主人公的表述,歌頌日本文化的一切。茶道、推拉門、日本漫畫、日本電影、盆景、不對稱的家庭陳設……豪宅里的貴族們以喝茶為高級消遣活動。優(yōu)雅的“刺猬”勒妮也以讀書時喝杯清茶為樂。這種對日本的向往,并不是作者的個人特質(zhì),在法國乃至歐洲對日本文化有一種由來已久的傾慕。早在印象派畫家中,就有許多人對浮世繪進行研究模仿。
哲學家科耶夫說:“日本已經(jīng)推出一種文雅的、審美的生活文化——文學、戲劇、插花藝術(shù)、藝妓、武士——在這種生活文化中,即使沒有‘歷史,也能很好地生活,這是一種由儀式、禮儀、風格、模仿和模擬組成的生活文化。”科耶夫認為,法國與英國的文化與此相比,簡直是沒教養(yǎng),日本的生活文化是使附庸風雅民主化,日本的模式預示了未來社會。其實這也是小說《刺猬的優(yōu)雅》的主題。門房在世人眼里是粗俗卑賤,只有日本人小津能發(fā)現(xiàn)她的優(yōu)雅,才能與她相知。
說到日本文化,文中多次提及日本電影宗師小津安二郎。小津安二郎有“平民導演”之稱,是在審美觀、價值觀、敘事方法等發(fā)面最能體現(xiàn)日本民族風格的導演。[5]生于1903年,1923年進入松竹公司的蒲田電影制片廠當攝影助手,[6]1927年8月起任古裝片導演,第一部作品為《懺悔的白刃》。1932年小津的代表作《有生以來初次看到的》完成,深刻揭露了社會的黑暗、虛偽。影片受到極大贊譽,從而奠定了小津的導演風格。之后,小津安二郎在近40年的電影創(chuàng)作中,共拍攝了50余部影片,為日本民族電影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的影片從來沒有表現(xiàn)過重大矛盾沖突的題材,而是多選材于小市民階層的生活和命運,對日本式的家庭生活有著濃重的興趣,多以描寫父母和兒女之間的關(guān)系和感情為主題,充滿人情味。小說中勒妮和格朗看的《宗方姐妹》就是以父親和兩個女兒關(guān)系和感情為主題的電影。
小說中還涉及到日式裝飾和裝修風格。勒妮說:“滑門,避免了障礙,美化了空間,不僅沒有改變空間的平衡,而且還使空間發(fā)生了變形。當滑門被拉開時,兩個空間相互溝通,互不冒犯。當滑門被關(guān)住時,每個空間又恢復完整。此種分割和匯聚都無需僭越。如果說和我們息息相關(guān)的推門是一系列撬鎖的行為,那么拉門就是人生一次無聲的漫步了。”[7]這是勒妮對日式拉門的精彩描述。不難看出高傲的勒妮被拉門深深地吸引,為之折服。她贊嘆拉門是藝術(shù)的范例,同時對西方推門進行了毫不留情的諷刺。
日式拉門成為了藝術(shù)的范例,在這一推一拉中間蘊含了日本文化包容的特點。既有整體的連貫性又充分尊重個體的獨立性,空間布局合理充分。日式裝飾總是一股淡雅之風,看不見多余累贅的東西,物品擺在那里恰如其分。小小的空間里蘊藏著無限的可能,日式拉門是對空間的一次完美把握,讓習慣個體獨立的西方人認識到東方文化的包含,容量。
讀這本小說的時候,假想自己是西方人,覺得只有日本才有真正的優(yōu)雅。這是一個有意思的思維角度。顯然作者認為日本的文化是優(yōu)雅的,這可能與作者接觸的日本文化類型有關(guān)。作為一名高級知識分子,她說接觸的日本文化都是文化中的“陽春白雪”,作者所鐘愛的日本文化不是我們東方人普遍認知的全面的日本文化。對西方人來說隔著大半個地球的東方文化本來就是神秘的,漂洋過海美化之后的日本文化必然也是高雅迷人的。
《刺猬的優(yōu)雅》對于我們中國讀者來說,是標準法國式的,細膩精致的。但對于那一百多萬的西方讀者,吸引他們的,不光是獨特的女性視角和富有矛盾色彩的人物,可能還有東方文化的幻想和描摹。對西方讀者來說,是日本壽司;對中國讀者來說,它卻是法式甜點。對日本文化的崇尚、向往,我們可以理解為對古老東方文化。東方禮儀傳統(tǒng)的推崇,優(yōu)雅的不只是隱匿的“刺猬”同樣還有神秘的東方文化。
參考文獻:
[1] 李培西. 論小說刺猬的優(yōu)雅中的女性主義分析[J]. 外國語文,2011(5):26-29.
[2] 妙莉葉·芭貝里. 刺猬的優(yōu)雅[M]. 史妍,劉陽,譯.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5.
[3] 李銀河. 女性主義[M].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8-10.
[4] 林芳慧. 淺談日本文化的特點[J]. 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10(2):114-115.
[5] 陳佳子. 永恒之“無”——評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藝術(shù)[J].蘭州教育學院學院報,2011(3):137-139.
[6] 李光貞. 恬淡之美:小津安二郎的電影[J]. 電影評介,2011(11):10-13.
[7] 石劍鋒. 她就是那只自我保護的刺猬[N/OL]. 東方早報,2010-07-01. http://culture.ifeng.com/gundong/detail_
2010_07/01/1702236_0.shtml,201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