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容少女涅后的花樣年華

焦曉輝

2016年3月22日，“合肥少女毀容民事賠償案”在安徽省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宣判。經過漫長的訴訟，一場歷時5年的侵害案宣告完結。案件中的女主角周巖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她燒傷后的生活是怎樣的？她的近況如何？筆者有幸采訪了周巖。

有些人整得了臉，

卻整不了心

時光逆轉到2011年9月17日，因追求不成，周巖遭到男同學陶某的縱火報復，導致周巖頸面部和全身超過30%的面積重度燒傷。從此，周巖與“燒傷”、“毀容”糾纏在了一起，身心受盡了傷痛的折磨。

5年里，周巖經歷了大大小小19次手術，臉部才恢復了70%的容貌。鼻子以下及頸部乃至全身，仍遍布著數不清的樹根樣紫褐色的疤痕，手部和脖頸更有20%的功能受損。她的手術遠沒有結束，也許，手術將伴其一生。但無論怎么修復，她再也不可能恢復以前漂亮的容顏了。

2012年3月5日，周巖被轉到北京某整形美容醫院做手術。此時，周巖患了嚴重的抑郁癥，面對身體傷害和一些網友的中傷，16歲的周巖，世界觀被顛覆，她變得不相信任何人，內心一片灰暗、絕望，她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從不踏出自己那間10平方米的病房，也從不跟爸爸媽媽以外的人說一句話。

周巖的主治醫生夏醫生是一位有耐心、有愛心的人，他每天早晨都會來周巖房間找周巖聊天，但周巖一直不回應一句。

有一次，周醫生給周巖換藥時，忽然說：“我也有不為人知的痛苦。我從小就患有一種家族遺傳性腦病，這種病要么幸運地一輩子不發病，要么一發病就變成癱瘓，一輩子都站不起來。我媽媽就是從30歲開始發病癱瘓的，這種病現在還沒有好的治療方法，也許要等上100年，才有醫學技術攻克它。我覺得你比我要幸運得多，你只是外傷，現代醫學完全能夠幫你最大程度改善的，你為什么那么消極悲觀呢？”

“你之前一定羨慕我，羨慕我娶妻生子，羨慕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羨慕我有一個挺好的工作，覺得上天對我太垂愛。其實，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隱痛，就看你用什么樣的心態去生活。”周醫生繼續開導周巖。

周巖雖沒搭理周醫生，但周醫生的話一直縈繞在她心里。有一天，她忽然茅塞頓開：開心、難過都是一天，我為什么要選擇難過呢？我要像周醫生那樣每天都樂樂呵呵的。

那以后，周巖的心態變好了很多，她除了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還開始主動跟別人說話。在周醫生的鼓勵下，住院3個月來，她第一次走了出去。

但，周巖第一次出去，就遭遇了“當頭一棒”。2013年6月，周巖鼓起勇氣，第一次小心翼翼走出了病房，她想去走廊的盡頭看看盆景。剛走到走廊，一病房里走出兩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孩，她們看到周巖，立刻尖叫起來：“鬼啊！鬼啊！”她們一邊叫一邊戰戰兢兢扶著欄桿走過去。走出去好遠，還一臉驚恐地回頭看周巖。

自從受傷后，周巖從沒有照過鏡子。病房里的大鏡子早被媽媽收起來了，有一次，她跟媽媽要求買個小鏡子，但媽媽上街回來時卻說忘了買。另一方面，周巖不敢接受現實，心里很矛盾，想照鏡子又沒勇氣。因此，周巖或多或少心存了些幻想，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太丑。

這兩個女孩的反應，無疑把周巖嚇壞了。周巖跑回病房，拿起手機第一次端詳自己。手機屏幕里，一個脖子和下巴連在一起、臉上脖頸處的疤痕像樹根盤旋樣的丑八怪出現在眼前。周巖接受不了，崩潰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至此，周巖再也不敢踏出病房半步，生怕自己的丑樣驚嚇了別人。

2013年7月，一個叫蘇紫紫的女孩來看周巖。蘇紫紫是一個漂亮女孩，周巖趕緊用一條紗巾圍住了臉，生怕被蘇紫紫嫌棄。

蘇紫紫輕柔地摘下周巖的紗巾，笑著對周巖說：“我不介意你的樣子，外貌只是表象。如果我嫌棄你，我就不會來看你。咱們以后就是朋友啦！”

周巖心里一陣溫暖。同樣是年齡相仿的漂亮女孩，區別怎那么大呢？當周巖把自己的遭遇跟蘇紫紫說后，蘇紫紫說：“社會是由不同素質的人組成的。有些人，整得了臉，卻整不了心。你在乎和你不在同一個層次上的人的反應，只能降低你的層次。別人怎么看你，你就怎么看回去。不要害怕，不要懦弱，不要回避！”

迎接

浴火重生的自己

蘇紫紫的“有些人，整得了臉，整不了心”這句話，給了周巖莫大的引導和啟發。蘇紫紫的到來，成了周醫生以外、周巖大轉變的又一個節點。

此后，蘇紫紫經常來看周巖，每次來都給周巖帶來很多書，跟周巖聊人生聊自己的經歷。

書籍的滋養，讓17歲的周巖，格局放大，對人生也開始有了新的領悟：腹有詩書氣自華。與其做一個膽小懦弱的人，不如用知識和才學充實、武裝自己，充滿信心地迎接一個重生的自己。有一天，周巖跟蘇紫紫說：“我有一個愿望，我想復習文化課，一定要考上大學！”

蘇紫紫抱抱周巖：“親愛的，太好了。我全力支持你！”

第三天，蘇紫紫便給周巖聯系了兩個家教志愿者，他們每個星期天都來給周巖補習兩個小時的文化課。

有一次，蘇紫紫來看望周巖，醫生正給周巖做手腕復健練習。蘇紫紫對周巖說：“我以前學的是美術專業，你跟我學畫畫吧。畫畫不僅能復健手腕功能，也不至于那么枯燥。而且，你從現在起好好學畫畫，以后可以作為藝術專長生考藝術院校。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方案呢！”

周巖哭了，她緊緊握住蘇紫紫的手，在她最迷茫無助的時候，這個姐姐不僅送來了溫暖和鼓勵，還給她指明了正確的人生方向。

2013年10月開始，蘇紫紫每周六下午1點準時出現在周巖的病房，教她畫畫。為了鼓勵周巖走出去，不至于跟社會脫節，在教周巖畫了大半年，周巖掌握了一些繪畫基礎后，蘇紫紫又聯系了一位辦畫室的老師，讓周巖每周一次去老師的畫室系統地學畫畫。

2014年8月15日，周巖跟老師約好去畫室學畫畫。那天，是周巖傷后第一次真正走出去。意料中的，周巖又遭遇了類似的尷尬一幕。

周巖上了地鐵，看見有個空座位，就過去坐。周巖剛坐下，身邊兩個女孩看見周巖就像被針扎了一樣，“呼”地從座位上彈起，然后站在老遠處看周巖，眼里盡是嫌棄。還有一對情侶，女孩看見周巖，嚇得尖叫起來，躲在男友的懷里尋求慰藉。男友回頭甩給周巖一個厭惡的眼神，把女孩帶到另一節車廂。雖然早有準備，但受到這樣的傷害，周巖還是忍不住流淚了。

周巖屏住呼吸，大大地呼出一口氣。就在這時，地鐵到站，一個女孩走到了周巖身邊。她很有禮貌地跟周巖打招呼：“你好！我可以坐在你身邊嗎？”周巖擦了擦眼淚，半低著頭輕聲說：“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坐的。”女孩微笑地坐下來，友好地握了握周巖燒得已經變形、滿是疤痕的手，主動跟周巖攀談起來。

女孩的舉動，讓周巖特別感動。周巖大膽地抬起頭，她看見周圍的人都在用善意的眼神微笑地看她，有的甚至跟她點頭打招呼。那一刻，周巖確定，原來，邁出第一步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難。這個社會，大多數的人都很友善，不會以貌取人的，那么，自己為什么要在意少數人的目光和評頭論足呢？

自那以后，周巖再也不畏懼形形色色的眼光，人變得越來越自信，2015年，周巖開始嘗試真正走進社會。2月新年過后，周巖鼓起勇氣去找兼職，但找了四五家單位，招聘方看到周巖的樣子，都無一例外地婉拒了。此時的周巖，早已練就了強大的內心，她說：“我能理解他們不錄用我的原因，但我不會再自卑，也不會自嘆自憐，我相信，總有一個屬于我的天地。”

三個月后，在畫室一同學的引薦下，周巖開始嘗試做化妝品微店。4月1日，筆者采訪周巖的時候，周巖正忙著給微店客戶打包快遞。她一邊忙，一邊說：“開微店很累很忙，但我覺得特別充實，收獲也挺多。它讓我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也讓我學會了如何參與社會交流，學會了面對。”

就在前段時間，有一些以前在網上謾罵周巖的人，知道周巖開了微店，又開始跳出來攻擊她。有的甚至以顧客的名義，買了周巖的化妝品，然后不停地換六七個地址，讓周巖不斷地跟快遞溝通，故意擾亂周巖。經歷了一系列的心路歷程，周巖表現得很淡然：“讓他們去罵去捉弄吧，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塑一個殼把自己包裹、封閉起來。因為我知道，面對想要嘲笑欺侮我的人，我越是退縮、唯唯諾諾，他越會以另一種方法加倍侮辱我。我只有讓自己強大起來，他們才不會小看欺侮我。我憑自己能力，努力自食其力，問心無愧就好。”

2016年3月22日，周巖的傷害案在合肥中院終審判決。盡管賠償金額只夠周巖脖頸部位功能恢復的治療，但她一臉的冷靜。

周巖說：“我心里已經沒有仇恨，這個人不值得我去恨。我會自己掙錢整容、上學，然后去談戀愛，結婚。未來，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一一實現，為了自己，為了家人，也為了我生命中那些幫助過我、給我勇氣的貴人，以后的路哪怕再難，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我真的希望，以后新聞中的我，是考上大學的周巖，是創業成功的周巖，是生活幸福的周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