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玉（一）

林男

中國的玉在物質層面有兩個意思，一是玉石（jade），二是玉器（jade artifact），也就是玉文化中特有的器玉同稱現象。本欄目《世說新玉》之玉是指玉器。玉器當然包括組成玉器的玉石。所以，這里的玉首先代表了玉在物質層面的兩個意思，我們稱為物質之玉。玉既是物質的，更是精神的。精神層面的玉，一般用玉文化來概括，具有大量超越物質的內涵。近二十年來，楊伯達先生倡導玉學，為國學之重要組成部分，用玉學就顯得更加全面。玉學之玉是一個抽象的玉概念，既包括具象的物質之玉，也包括精神之玉和文化之玉。我們用相關玉的英文翻譯來理解它們之間的差異和聯系。物質之玉可以用jade來翻譯，是玉石的總稱，不是指某一種具體的玉石。比如和田玉，最好不要譯作Hedan Jade，而是Hetian Nephrite（和田閃石玉，簡稱和田玉）顯得精準。而英文中的jadeoloyg翻譯為玉石學，而不是玉學。所以，精神之玉和文化之玉，譯為Yu比較好，并且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這種譯法。因為中國玉文化很難用一個現成的英文單詞來表達，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文化現象，具有區別于西方文化的本質內涵。假如是這樣的話，還必須要造一個玉學的英文單詞，比如Yuology。玉學是研究玉的學問，包括玉石學、玉器物學、玉文化學、玉經濟學等內容。這樣，一個玉的英文表達應該有三種方法，一是各種玉石的總禰Jade；二是具體的某類、某族玉，主要用礦物名（或者玉名）命名，比如翡翠的英文是Jadeite；第三是抽象的玉，直接用拼音Yu，比如玉文化，我傾向于用Yu culture，而不光是玉石的文化（jade culture）。本刊的《世說新玉》專欄將作為玉器物學的一個概括性的內容，分12個方面逐期刊登有關玉器的內涵。

一、什么是玉器？

玉器是以玉石為原料，經設計，或者雕琢、拋光或者鑲嵌等工藝手段和命名的器物。玉器具有玉石材料、設計一命名和工藝手段等三個基本要素。

1.玉石材料

玉石材料為必備要素，也是核心要素，是區別于其他器物、飾品或者其他藝術品的一個標志。原北京玉雕廠總工程師文少雩先生說：“玉器就是刻在玉上的工藝品。”突出了玉材料的核心要素。國標《玉器雕琢通用技術要求》、地方標準《阿拉善玉》等也采用了“以玉石為原料”這樣類似的表述，大家的觀點是比較一致的，問題是什么是玉石分歧比較大。這是玉器的首要問題。而學術界也好，行業也好，文人也好，似乎不在乎這個基本問題，“石之美者為玉”信手拈來，普遍存在玉石不分的情況。我觀察在工藝美術界還是注意到這個問題的。比如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組織的杯賽會用“玉·石”來表明玉與石是不同的。一位資深的以壽山石為主的藝術家，在考察完玉雕之后就若有所思，感嘆“自己原來是不懂玉的”。這說明，玉與石是有很大區別的。只有界定了玉石的基本概念，才能繼承博大精深的傳統玉文化精神，才能創造出真正的當代玉器作品來。

綜合許慎“玉，石之美有五德者”的精辟論斷以及現代科學對玉石的認識，我們認為玉石是具有細膩、溫潤、堅韌和純凈的美石。材料特征就是充分利用材料的特征和特殊的文化內涵來表達作品的內涵，達到不同于其他材料的表現方式與內涵。玉有哪些材料內涵呢？主要有早期神玉時代的神性、王玉時代的玉德和民玉時代的世俗等內涵。隨著時代的變遷，不少內涵已經失傳、曲解，需要深入的研究和挖掘。這是玉學家的責任，也需要玉界同仁們應該共同關注、積累和推廣，以提升整個社會的玉學水平，讓玉雕藝術家、工藝美術家發揮個人的才智，創作出名副其實的作品來。玉器收藏者、消費者也可以認識玉器所承載的內涵，玉器才有生命力。

2.設計-命名

強調“設計-命名”要素，是體現作品思想、傳承、象征等內涵。設計似乎是針對工業產品的，其實工藝美術也不例外，需要設計。比如西方現代主義的重要內容包豪斯設計學院的作品是重要的現代主義流派和作品。玉器的設計貫穿于相玉、切割、整形、琢磨、打磨和裝飾過程之中。在充分把握玉料的基礎上，順其材料的自然特性，給予造型、紋飾、功能和名稱等內容的思考、整合和實施方案的設計。

命名也是設計的重要部分，也是作品的本質要素之一，往往是作品的亮點，可以起到畫龍點睛的藝術效果。命名既要概括材料種類、工藝特征、造型特征、功能和主題本旨。一般的命名辦法如下：

材料+主題或者工藝特征+功能或者器物類別名稱。

以和田玉為例，材料名稱包括：和田（產地）+（皮色、沁色）玉種+產狀。如圖1作品名稱的全稱為：和田白玉子料《平步青云》擺件。

3.工藝手段

工藝手段并不是必備要素，但是不能不說它是最重要的要素之一。不是必備要素，是要照顧極少量的“美玉不琢”“大美無飾”的內容。說是最為重要，是因為沒有工藝手段，絕大部分玉就成不了玉器，也就是大家常說的“玉不琢不成器”。另外，治玉工藝尤其特殊性，其工藝核心是使用砣具，而不是一般性的雕刻；相玉也是一項特別專業和特殊的能力，是玉器設計的基礎。所以，工藝手段包括治玉技術、技巧和流程等方面的內容，還包括相玉、畫樣、制模等內容。

工藝手段是實施玉雕藝術家和玉雕工藝師意圖的必由之路。在工藝界大致可以把工藝水平分為基本工藝要求、高級工藝要求和文化藝術三個等級，涵蓋材料應用與表達，造型，琢磨、拋光與裝飾等三個方面。

二、玉器分類

玉器的分類目前還沒有一個成套的體系。一般可以按照工藝分為線雕、浮雕、鏤雕、圓雕、內雕、掏膛、活鏈、鑲嵌、光素和錯金銀等雕琢形式；按照造型分為人物、動物、禽烏、花卉、魚蟲、山子（山水）、器皿、牌子、傳統形紋和玉裝置等；按照功能分為佩飾、把玩、陳設、實用等。現從藝術特征角度，把玉器分為經典、時尚、玉藝和實用四個大類。

1.經典玉器

經典玉器是以傳統文化內涵為主的作品，涵蓋玉器的各個方面。經典不一定沒有創新，只是傳統玉文化博大精深，難以把握，所以對傳統的突破難度較大。隨著時代的變遷、工具的改進，經典玉器的創新是時代的需要，是玉器創新最重要的內容和價值因素。比如對傳統玉牌的創新、瓶爐的創新都有很好的案例，山子和山水內涵的創新較為薄弱。

2.時尚玉器

時尚玉器是指具有當代主流人文特性的作品，以佩飾和陳設為主要用途。由于經典玉器的受眾面還比較狹窄，當代的時尚玉器占據很高的比例，具有較高創意的作品則剛剛露頭，具有較大的發展空間。目前最常見的時尚玉器主要是佩飾，玉牌、手鐲和相對簡潔的金鑲玉等為市場的主體。

3.藝術玉器

藝術玉器也稱玉藝，是以觀念為主的玉器藝術形式，具有當代藝術的意味。玉藝與陶藝一樣，言簡意賅，內涵豐富。各個門類都有藝術的創作，這是必須要有的，是玉器藝術的一個方向，但不是全部，也不是唯一方向。陸華認為：“玉雕要從藝術神壇里退出來”是針對過分追求純藝術的現象，忽視工藝美術的特征，盡管傳統工藝美術也在遵循藝術的規律和審美取向。另外，藝術品往往曲高和寡，有實力的玉雕家去做是一個好辦法，追求創新，不求收益。就像大公司研發概念車一樣，需要向高端發展的話，就要投入研發。藝術家需要得到發展空間，也需要投入學習和研發。從業態來看，藝術是需要供養人、贊助制度的，也就是需要真心喜歡玉雕藝術品的藏家來支持玉雕家的創新。諸如達·芬奇、米開朗琪羅，還是畢加索、羅丹等等，很多作品都是訂制的，有的成為杰出的藝術作品。

4.實用玉器

實用玉器是為實際使用而設計制作的，是可以日常使用的作品。歷代除了皇家以外，很少有實用玉器，因為在古代材料非常珍貴。今天玉礦勘探和開采的現代化，玉料非常充足，這將實用玉器推上一個新的高度。實用玉器有三個功能，一是玉器愛好者的一種情趣；二是玉器尤其特殊的功能，比如養生；三是作為一種等級身份的象征。

實用玉器由于玉的堅韌特性而被廣泛采用，比如玉茶具、玉香具、玉餐具、文房用具等，品種眾多。有的實用器與其他門類的玉器可能相互兼容或者沒有嚴格的界限。比如鼻煙壺，既可以放些香料、藥用粉劑的實用，也是把玩件，顯示自己的情操，也是貴族身份的象征等，集多種功能于一身。

三、玉器鑒賞之一：原石玩料

前面看到的和田白玉子料《平步青云》擺件是一塊造形像鞋子的和田白玉子料，1-2公斤重，沒有什么缺陷，我曾經抱回家把玩了幾天。主人也不忍雕刻，做了個云紋底座，起名為《平步青云》，賦予了靈魂。她不再是一塊單純的玉石，隨著主人的理想和愛好者的期盼騰云駕霧，頻頻出現在雜志和報紙上，受到廣泛地關注。去年，我也有幸獲得一塊產于阿爾金山東南麓、一個尚未被人知曉的神秘的產玉地帶的深青閃石玉戈壁料。該玉造型為扁平狀，特別像一只靴子，尺寸為110mm×110mm，最厚處18mm，大部分只有5-6mm，中上部兩邊為尖銳的刃邊。我給她取名為《腳踏實地》

（圖2）。這塊玉料歷經磨難，從現有留下的痕跡看，原本應該是子料，后流落沙漠，任風沙隨意切割、吹蝕，而蒼天有眼，竟修成了形體，顯得格外珍貴。我們也有幸收藏，賦予內涵，其樂無窮。因此，玉石原料自有觀賞價值和特殊玩味，甚至意味深長。

《先父》作品鑒賞（圖3）

作品元素：新疆和田淡青玉戈壁料、斧形、斧字演變

藝術手法：美玉不琢

《先父》也是一件閃石玉戈壁料。這件戈壁料產于新疆喀什的葉城，原本是一件平凸型淡青玉子料的一頭，隨著沙漠化南移或者葉爾羌河的搬運和改道，這塊子料受到了沙漠的洗禮。正巧兩道風沙切割，非常整齊地切成了一把玉斧，其他部位依稀還能看出子料的原貌。在遙遠的石器時代，以砍砸為手段制作石器工具，不少就是用鵝卵石來制作，因為鵝卵石具有采集方便、大小隨意、手拿部分光滑等優點。生活在新疆產玉區的古人，自然也會采集到沙漠里切成工具狀的玉石。比如新疆和田玉市場信息聯盟就收藏有一把大型的戈壁料玉斧。玉斧是玉器中最早的一類介于工具和禮器之間的玉器，最早應該也是石器的一部分。由于玉質的堅韌性和美觀性，逐步分化出來成了禮器，主要出現在新石器時代，自商周開始就很少出現了。但是到了清中期的乾隆皇帝卻特別重視斧形鞏，提出該鞏有“所能取斷喻廉貞”“玉喻其溫潤斧喻剛”之義，作為一個皇帝才具有的獨特視角。從現代地理學看，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和第四紀；中積物（子料是第四紀；中積物）有幾萬至百萬年的歷史是沒有問題的。因此天然戈壁料玉斧應該早于人類砍砸的石斧。從文字的角度看，父字的甲骨文、金文都是手持石斧之形，本義是斧頭。父為斧的初文，意思是斧字本來是父字，后來被借用于父親的意思，為了區別另造從斤父聲的斧字來。用斧頭來代表父親，看來父親是與家里的勞動力是分不開的。同時，從今天的眼光看，乾隆帝的玉斧“喻剛”“喻斷”也就是父親應該有的品質。由此啟發，我把這件斧形戈壁料起名為《先父》，有點宗教的意味。大自然造就的玉斧是天然之作，古人撿拾作為生產工具、同時很有可能人工石斧也是模仿自然石斧而來，其實大自然就是人類的先父。今天，該斧形戈壁料也是從喀什地區葉城撿拾而來，輾轉為我們收藏，當然我們不再需要斧頭的砍劈功能了。但撫摸玉斧，追惜往事，感慨大自然之神奇，感悟珍惜自然、順應自然、保護環境之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