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夢精靈

落云卿

一

天色漸漸暗下來，諾諾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抖了抖背上的翅膀。

世界上大部分有智慧的生靈都會做夢，歡樂的，悲傷的，奇幻的，荒誕的。而與此相對的，則存在一種不為人知的精靈，他們在夜晚出沒，潛入人們的睡眠中，依靠夢境為食，他們吃了什么夢，便也會做什么樣的夢。每個精靈掌管著一片小小的區(qū)域，他們一生都沒有辦法離開這里，所以他們所做的夢，就是他們能經(jīng)歷的一切。諾諾就是這樣的一個食夢精靈。

月上中天，諾諾趴在窗戶上朝里面張望，挑選著合適的人。

噩夢的味道又苦又澀，平靜的夢又過于寡淡，只有美夢最好吃，香甜軟糯，仿佛浸潤了整個世界的幸福。

可是這個世界上純凈的美夢實在難得，大多數(shù)成人的夢境里，都充斥著金錢和欲望，嚼起來像摻了沙子，再好吃也會覺得硌（gè）牙。雖然一早媽媽就告誡過諾諾不要挑食，對于在現(xiàn)實中疲憊了一整天的人類來說，夢境是他們唯一的棲身之所。可誰不想只做好夢呢？

諾諾悄悄地挑剔著，飛過低矮的瓦房，飛過燈火朦朧的高樓，最后諾諾在一棟紅色的房子面前停下來，凝視著里面的小女孩恬靜的睡顏。

諾諾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卻喜歡她的夢。小女孩總是有很多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她的夢里永遠充滿著歡聲笑語。

今天諾諾又吃掉了她的夢，于是也和她一起做了美夢。女孩在夢中和朋友們過生日，雪白的奶油帶著香氣，上面綴了紅紅的草莓和櫻桃。以夢為食的諾諾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他看見小姑娘臉上的笑容那么甜，她拍著手唱一首生日快樂歌，于是諾諾也坐在她身邊，跟著曲子哼著小調(diào)，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她的臉色。

她會難過嗎？自己奪走了她的美夢，據(jù)為己有，那她的睡眠中就只剩下噩夢和毫無意義的空白了。媽媽常說人類是需要美麗夢境的支撐，才能對新的一天抱有希望和憧（chōng）憬（jǐng）的，可是美夢的味道實在太誘人了，諾諾總是忍不住想要嘗一嘗，只偷偷吃一點，不要緊吧？

每天晚上，諾諾都會來小女孩的床前摘取她的夢，在夢里，小女孩無法感知諾諾的存在，于是諾諾放心大膽地一次次去當這些夢境的旁觀者。他和女孩一起滑雪，將雪球堆得又圓又大；與她去游樂場玩耍，體驗刺激的過山車和精致的旋轉(zhuǎn)木馬；他隨著女孩的夢境穿越山河湖海，去見絢爛的櫻花，美麗的極光。

諾諾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女孩夢境中的甜蜜與溫暖，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歡聲笑語里，他開始希望女孩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沒有意識到其實小女孩的美夢已經(jīng)越來越少，每天清晨醒來，她的眼神總是沉重而疲憊。

這一天晚上，諾諾再一次來到小女孩的床前，卻看見了小女孩哭泣的臉。

“媽媽，我最近每天都在做噩夢。”小女孩顫抖著流下淚水，“做夢好痛苦，我不想睡覺，也不想做夢了。”

小女孩的媽媽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什么，可諾諾一句也聽不見。

在這段一廂情愿的相處中，他只顧著自己開心，從來沒有想過一味食取美夢，對小女孩意味著什么。自己自私地剝奪了她擁有美夢的權(quán)利，卻還期盼著她能認識自己。

女孩哭著哭著就睡著了，諾諾沒有離開，他站在女孩的床頭，看著她的臉。

諾諾真的想和她做朋友，這樣陽光又可愛的女孩兒，連夢境都是甜的，一定會是一個溫暖的伙伴。可無論是夢里還是現(xiàn)實中，她都感知不到自己曾用如此羨慕的眼神看著她。

女孩又做夢了。夢里下著瓢潑大雨，女孩沒有傘，渾身淋得濕透，抱著肩膀瑟瑟發(fā)抖。她看不到身為精靈的諾諾，諾諾只能將傘和大衣裝在袋子里悄悄地放在她身旁。

噩夢一連幾天，好像沒有盡頭似的。食夢精靈對夢的感知極為靈敏，女孩做著噩夢，諾諾則要承受比噩夢本身更尖銳的痛苦。可他不能倒下，他得做女孩雨天的傘，寒冬的手爐，沙漠里的綠洲，絕境中的希望。

“對不起，你的美夢會回來的。”諾諾想，“你之前給予了我那么多的快樂和溫暖，現(xiàn)在我都要加倍還給你。”

漸漸地，女孩的噩夢變少了。那些狂風(fēng)驟雨和漫漫長夜都遠去了，美麗的夢境正重新回到女孩的睡眠里，有陽光，有鮮花，還有翩（piān）躚（xiān）飛舞的蝴蝶。

諾諾站在花叢中，看著秋千上的女孩低著頭看書，黑色的短發(fā)尾梢俏皮地卷起來。諾諾看了很久，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不會再來了，他怕自己的貪心再一次給女孩帶來災(zāi)難。他費盡心思恢復(fù)了她的夢境，自己不能再打擾她的人生了。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呢？”他嘆息過后，女孩竟然轉(zhuǎn)過臉開口說話了，她看向諾諾的方向，微微一笑。

“我的夢境里似乎總有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男孩兒呢。”女孩像是自言自語，“他有蓬松的亞麻色頭發(fā)，有一對透明的翅膀，在襯衣領(lǐng)子上系了藍色的蝴蝶結(jié)，像童話故事里的精靈一樣可愛。”

諾諾愣住了。食夢精靈是無法被人類感知的，可女孩描述的內(nèi)容分明就是自己！

“在我每次做噩夢的時候，你都陪在我身邊幫助我，想盡辦法逗我笑。”女孩側(cè)過頭，解釋道，“一開始確實很模糊，可是時間一久就能感覺到了啊，因為那些關(guān)懷和溫暖都是真的。”

“我終于發(fā)現(xiàn)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呢？”女孩走上前朝諾諾伸出手，在漫長的陪伴與等待之后第一次正式給予他回應(yīng)，“你好啊，我的名字是云朵。”

原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他走了多少彎路，以心換心，終于得到這份珍貴的友情。

風(fēng)聲一靜，諾諾顫抖著拉住她的手，那一刻的歡欣與愉悅，勝過所有美妙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