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養母雞之歌

By+Edwin+Brock

We cant grumble about accommodation： we have a new concrete floor thats always dry， four walls that are painted white， and a sheet-iron2 roof the rain drums on. A fan blows warm air beneath our feet to disperse the smell of chicken-shit and， on dull3 days， fluorescent lighting4 sees us.

You can tell5 me： if you come by the North door， I am in the twelfth pen on the left-hand side of the third row from the floor； and in that pen I am usually the middle one of the three. But， even without directions6 ， youd discover me. I have the same orangered comb， yellow beak and auburn7 feathers， but as the door opens and you hear above the electric fan a kind of one-word wail， I am the one who sounds loudest in my head.

Listen. Outside this house theres an orchard with small moss-green apple trees； beyond that， two fields of cabbages； then， on the far side of the road， a broiler house8. Listen： one cockerel grows out of there， as tall and proud as the first hour of sun. Sometimes I stop calling with the others to listen， and I wonder if he hears me. The next time you come here， look for me. Notice the way I sound inside my head. God made us all quite differently， and blessed us with this expensive home.

對于住宿我們沒啥可抱怨的：新鋪的水泥地面總是很干爽，四面墻也涂得白白的，頭上還有鐵皮屋頂，雨點兒就算砸得再猛也不怕。一臺風扇呼呼吹著熱氣，穿過我們的爪底，驅散了雞屎臭，天色陰暗時，還給我們開熒光燈。

您肯定能認出我：如果您打北門進來，我就住在從地面往上數第三排、自左手邊的第十二個雞籠里；在那籠里，我通常是三只雞里呆中間的。但就算沒這些指示，您也能找到我。跟別的雞一樣，我長著橘紅冠、鮮黃喙和一身棕紅羽毛，但每當開門，您聽見由單一字眼組成的、比電風扇還吵的尖嘯聲里，我是在心里叫得最響的那一個。

聽吶。這雞舍外有一片果園，那里面的小蘋果樹上長滿了綠色青苔；后面是兩塊甘藍菜地；公路另一側的遠方有一家肉雞舍。聽吶：有一只公雞從那里長大，生得高大又威猛，就像剛升起的太陽。有時我停下叫喚，和別的雞一起聽，不知他能否聽見我。下次您再來這兒時，記得找我。注意我在心里叫的方式。造物主令我們這般大不相同，并賜予我們如此金貴的住所。

1. battery： 層架式雞籠，層架式家禽飼養籠。

2. sheet-iron： 鐵皮，薄鐵板。

3. dull： （天氣）陰暗的。

4. florescent lighting： 熒光照明，熒光燈。

5. tell： 識別，分辨，認出。

6. directions： [復]用法說明，指示。

7. comb： 雞冠；beak： 鳥嘴，喙；auburn： （頭發）棕紅的。

8. broiler： [主美]（適于燒烤的）嫩雞。broiler house： 指飼養肉雞的雞舍。

英國詩人埃德溫·布羅克（Edwin Brock， 1927—1997）在初出道時曾因警察身份而轟動一時，后投身廣告文案設計行業并大獲成功，但他卻視自己的職業生活為精神枷鎖，與第一任妻子的失敗婚姻更加劇了這種困獸之感。因此，當他在伍斯特郡（Worcestershire）鄉間與養雞場主閑聊時，聽聞即便籠門大開，圈養母雞依舊固守籠中的趣事，立刻感嘆：“他說的不就是我的自傳嗎”，旋即創作出這篇名作。

被人類蛋雞工業操控的圈養母雞，在謳歌住所環境時表現出的洋洋自得，以及對自己具有與眾不同特質的堅定信念，顯得可笑又可悲。養雞人為了提高雞蛋產量，給雞舍安裝了供暖設備和人工照明，但為了降低成本，只選用了噪音嘈雜的暖風扇和廉價的熒光燈。除卻這些基礎設施外，簡陋的雞舍便再無半點裝潢，但本詩的主人公卻要感恩上帝“賜予我們如此金貴的住所”，看似謙恭，實則是基于它令人咋舌的自命不凡（“造物主令我們這般大不相同”）。居所方位“指示”之復雜，足以說明雞舍占地廣，飼養雞的數量多；這只母雞也承認，不論是外貌還是嗓音，自己與“別的雞”并無區別。但這些都不妨礙它堅信自己可以從中脫穎而出，憑借內心呼號獲得公雞的垂青和人類的注目。并且，基于它與“別的雞”在行為上的一致性，我們甚至不難推斷，雞舍里的所有母雞怕是都有著類似的荒誕妄想。

但在批評這種身陷囹圄而不自知的狹隘眼界之余，我們有必要認識到，母雞們的夜郎自大也是情有可原，甚至不無道理的，因為相較于同樣受制于人類農業生產的果樹和肉雞，它們的處境確實要好得多。果樹與苔蘚的共生關系多見于老樹，青苔能夠提升樹周的濕潤度，但也會增加負重，引發病蟲害，所以需要噴灑含銅殺菌劑（copper fungicides）加以控制。“長滿了綠色青苔”的“小蘋果樹”顯然不能從這種共生關系中受益，反倒被其拖累，生長受阻，但農民并未及時施以援手，而是放任它自生自滅，說明這片果園早已荒廢、無人料理，緊鄰的甘藍菜地也暗示農場主對這塊閑置林地另有打算。遠處的“肉雞舍”則是一片暗藏血腥的欣欣向榮景象：由于肉雞通常在性成熟前便已出售，母雞所傾心的“公雞”想必是用作繁殖的種雞，它的活躍打鳴表明雞場運轉正常，可惜它那些待屠宰的子孫卻無福繼承這番“高昂”神氣。誠然，只有約一年產蛋期的圈養母雞，在壽命和自由兩方面都比不上可被使用三年的種公雞——它們的思春聆聽估計也夾雜了些許羨慕之情——但種雞畢竟稀少，而在非繁殖用途的農業生物中，母蛋雞們確實要比患病果樹和短命肉雞更加幸福。

井底之蛙、圈中之雞的狂妄言辭，固然源于主觀意識上的淺薄認知，但也與客觀條件下的束縛（如“雞籠”）有關。更重要的是，即便當事人/雞有心改造，只怕也會因為周遭環境而無甚作為。布羅克在《被堵塞的心》（The Blocked Heart）中寫道，這篇《圈養母雞之歌》和另一首詩《五種殺人方法》（“Five Ways to Kill a Man”）曾多次被收錄進各種文集和教科書，名聲甚至蓋過了作者本人，以至于鮮有人知道布羅克是誰，但只要他提及這兩首詩并亮明身份，就必然會引起轟動，成為眾人仰慕的中心。作為曾和杰弗里·希爾（Geoffrey Hill）、史蒂維·史密斯（Stevie Smith）同時入選《企鵝現代詩人》系列叢書（Penguin Modern Poets）的英國現當代重要詩人，布羅克對于自己被標簽化、淪為詩作附屬品的境遇十分不滿，創作了組詩《五種殺死圈養母雞的方法》（“Five Ways to Kill a Battery Hen”）以泄心頭之憤。但這一反叛之舉未能徹底改變他的公眾形象，反倒愈加印證了那兩首成名作的重要性。同理，即便伍斯特郡的母雞在籠門打開后大膽出逃，最終依舊會被抓回雞舍，重歸如下蛋機器般的枯燥生活。由此看來，圈養母雞的夸夸其談，未嘗不是因為它已明了自身命運，只得以此自娛自樂；而這首諷刺詩之所以深入人心，也正因為它點破了我們這些蕓蕓眾生“在心里叫著”要沖出圍城，實際上卻不作為或是無法有作為的難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