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梅梅
摘 要: 笛卡爾的“我思”范疇只具有自身抽象的同一性,本身并不包含對物質性對象的綜合,且他的論證以觀念的演繹進行,可抽象的邏輯與物質性對象之間是存在鴻溝的;康德的先驗統覺范疇首先承認“我思”的存在,之后通過“我思”對雜多表象的綜合,最終得出“我思”的綜合的同一性。因此,康德的“我思”是綜合著表象雜多的“我思”。表象象雜多源于物自體,物自體并不可知。
關鍵詞: 我思 先驗統覺 康德 笛卡爾
笛卡爾的“我思”可以說是自我意識的活動,在這種自我意識的活動中,并不涉及對象性活動的具體內容,他以觀念的演繹論證了我、上帝與物質性東西的存在,最終從上帝那里尋求一切的終極根據,未對理性與上帝進行明確的區分。
康德發展了笛卡爾的“我思”范疇。“我思”在康德這里易名為“先驗統覺”或自我意識,已不同于笛卡爾的只具有抽象統一性的“我思”。于康德而言,“我思”是自我意識在認識活動中所產生的能夠伴隨所有其他表象卻不能被任何其他表象伴隨的表象,包含對直觀雜多的綜合,直觀是先于一切思維被給予的,這恰恰是笛卡爾的只具有抽象同一性的“我思”范疇所不具備的。那么,雜多表象的來源是什么?康德認為是物自體,物自體僅可以被思考,卻不可知。在理性與物自體的關系中,康德對人的理性能力進行著考量。“人的事實,乃是‘理性的事實(fait de la raison),理性在其有限的存在中,要不斷地去存在(àêtre)。于是,康德就規定了那唯一哲學命題的意義:‘人是什么?三個從屬性的問題都潛在地解釋著這一問題,這三個問題即:‘我能夠認識什么?我應該做什么?我可以希望什么?”[1]
一、笛卡爾的“我思”范疇
在笛卡爾的《第一哲學沉思集》中,“我思”是笛卡爾認識論的起點,也是主線。在關于“我在”、上帝的存在與物質性東西的存在的過程中,“我思”其實是一以貫之的。在對“我在”的論證中,“我思”即為“我在”;在對上帝存在的證明過程中,笛卡爾以觀念的演繹為基礎證明的;在對物質性東西存在的過程中,笛卡爾是以“我思”進行論證,以上帝的存在為根本的基石做最終的說明。
“我思故我在”是笛卡爾在第二沉思中提出的著名命題。什么是“我思”?“我思”是“一個在懷疑,在領會,在肯定,在否定,在愿意,在不愿意,也在想象,在感覺的東西”[2]。什么是我?在第二沉思中,“我只是一個在思維的東西”[3]。“我思維多長時間,就存在多長時間;因為假如我停止思維,也許很可能我就同時停止了存在”[4]。結合“我思”與“我”的定義,“我思”與我其實是一個東西。思維多久,我就存在多久,假如我不思維,那我就不存在。那么,“我思”與“我在”是直接同一的。“‘我思就是‘我在,‘我之思與‘思之我也是一體的”[5]。“我思”與“我在”之間并不存在因果關系。
在第三沉思中,笛卡爾論證了上帝的存在。他寫道:“上帝在創造我的時候把這個觀念放在我心里,就如同工匠把標記刻印在他的作品上一樣。”[6]“這個觀念”指上帝的觀念,上帝的觀念是上帝先天賦予我的,言外之意,笛卡爾先天地承認上帝的存在。從上帝的觀念出發,他進一步講到,上帝的觀念是蘊含著完滿的客觀實在性的,給予我上帝的觀念的原因一定至少形式地或卓越地蘊含著同樣完滿的客觀實在性,這個原因只能是上帝,因此上帝存在。筆者認為,首先,笛卡爾用上帝的存在證明上帝的存在;其次,一個包含著完滿的客觀實在性的觀念無法從邏輯上必然地得出現實中一定有其載體;最后,用包含完滿的客觀實在性的觀念論證上帝的現實存在,該客觀實在性是空洞的,因為它里面并不包含與現實存在相應的任何物質性的東西。
在第六沉思中,笛卡爾對物質性東西的存在進行了論證。在對物質性東西進行論證時,笛卡爾通過“我思”與上帝的存在相結合論證。首先,他再一次明確定義“我只是一個在思維的東西而沒有廣延”[7],于是,作為一個在思維的東西,“我”只能接受和認識可感知的觀念,以觀念為中介論證物質性的東西的存在。在《第一哲學沉思集》中,想象與感覺是思維的模型,也可以說是思維的一部分。“在我心里有某一種受動的感覺功能,也就是說,接受和認識可感知的東西的觀念的功能;可是,如果在我心里或者在別人心里沒有另一種能動的功能能夠形成和產生這些觀念,那么這種受動的功能對我來說就是無用的,我絕對使用不上它。可是,既然我不過是一個在思維的東西,那么這種能動的功能不可能在我心里,因為它并不事先根據我的思維,而那些觀念也絕不經我協助,甚至經常和我的意愿相反而出現給我;因此它一定是在不同于我的什么實體里,在那個實體里形式地或卓越地包含著(如同我以前指出的那樣)客觀地存在于由這個功能所產生的觀念里的全部實在性”[8]。作為一個在思維的東西,“我”無法能動地產生物質性的東西的觀念,因此它不是來源于“我”的內心的;同時,這些觀念呈現于“我”絕不由“我”的意志自由選擇,說明產生物質性東西的觀念的實體是獨立于“我”的。笛卡爾全然純粹地在用邏輯對物質性東西的觀念進行推演,以此得出一個物質性的實體的存在。可是,他的物質性的觀念并未包含任何物質性的東西,純粹是在自己的“我思”中構想的,因此,無法真正證明客觀實體的存在。上帝“給我一個非常大的傾向性使我相信它們是物體性的東西送給我的……因此必須承認有物體性的東西存在”[9]。在關于該實體是否是物質性的東西時,笛卡爾再一次將上帝拉入自己的理性范圍之內,指出是上帝使“我”相信物質性東西的存在。那么物質性東西的存在的最終根據是上帝,而上帝對于笛卡爾而言,毋寧說是先天存在的。笛卡爾從“物質性東西的觀念”出發,邏輯地推導出一個客觀實體的存在,最終使上帝成為客觀實體存在的根本依據。這樣的證明是純粹的邏輯演繹與使上帝為理性服務的過程,不能真正證明客觀實體的存在。
因此,筆者認為,在笛卡爾“我思”的自我意識活動中,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我思”,在自我意識活動中只是觀念的演繹,并不包含雜多表象(借用康德的概念),僅與自身抽象同一;二是對于笛卡爾而言,上帝是先天存在的,在論證的時候,笛卡爾最終會將上帝拉入自己的理性范圍之內,請他成為一切的根源。
二、康德的“先驗統覺”范疇
什么是先驗統覺?“‘我思必須伴隨著我的一切表象;因為否則的話,某種完全不可能被思考的東西就會在我里面被表象出來,而這就等于說,這表象要么就是不可能的,要么至少對于我來說就是無……但這個表象是一個自發性的行動,即它不能被看作屬于感性的。我把它稱之為純粹統覺,以便將它與經驗性的統覺區別開來,或者稱之為本源的統覺,因為它就是那個自我意識,這個自我意識由于產生出‘我思表象,而這表象必然能夠伴隨所有其他的表象,并且在一切意識中都是同一個表象,所以決不能被任何其他表象所伴隨”[10]。先驗統覺又被稱為“我思”、自我意識、純粹統覺與本源統覺。“我思”是自我意識在意識活動中產生的表象;“‘我思伴隨著我的一切表象”,說明“我思”的普遍必然性,也說明此時得到的意識是經驗性的意識,經驗性的意識(經驗性的統覺)伴隨著不同的表象,本身是分散的;“這個表象是一個自發性的行動,即它不能被看作屬于感性的”,說明“我思”是從理性出發的,也是本源的;“并且在一切意識中都是同一個表象”說明“我思”是在對表象綜合的基礎之上所獲得的自身的同一性,綜合是將“一個表象加到另一個表象之上”。此即為康德的先驗統覺的完整的定義,具有普遍必然性、自發性、本源性、綜合性與同一性的特點。
統覺范疇包含三個方面:一是統覺自身的自發性、本源性;二是知性對直觀雜多的綜合;三是統覺自身完全的同一性。其中,知性對直觀雜多的綜合是統覺自身獲得同一性的基礎,這恰恰使得康德的同一性不再是自身抽象的同一性。正如康德自己所言,“直觀中被給予的雜多,有關此雜多的統覺的完全同一性包含著對表象的綜合,且只有通過對此綜合的意識,統覺的完全同一性才是可能的”[11]。
首先,承認先驗統覺的自發性是知性對直觀雜多綜合的前提,必須承認有先驗統覺的存在,先驗統覺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性的,且是從理性自身出發的,是本源的——“我思”源于自我意識,“我思”本身即為自我意識。
其次,統覺的統一性的第二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知性對直觀中被給予的雜多表象的綜合。知性是先驗統覺的邏輯能力,“能夠先于一切思維被給予的表象叫作直觀”[12],綜合是“一個表象加到另一個表象上”,在此處即為“聯結”,“聯結是一個知性行動,我們將用綜合這個普遍名稱來稱呼它”[13]。綜合或聯結是主體的知性將一個表象加到另一個表象之上,它是在主體中進行的,不是在客體中進行的。綜合的邏輯進程是先承認“我思”的存在,之后“我思”伴隨一切表象,將一切表象都容納在“自我意識”之中,“我思”再對這些表象進行知性的聯結,最后“我思”在對“我思”所伴隨的這些表象的綜合中,在對綜合的表象的分析中,“先驗統覺”獲得了自身的同一性。
統覺的同一性是指“我思”在對雜多表象綜合之后,從雜多表象中獲得的自身綜合的同一性,同一性的定義是A=A。統覺的分析統一是以某一種統覺的綜合統一為前提的。“一個應被設想為各種不同的表象所共同的表象是被看作屬于這些不同表象的,這些不同表象本身除了擁有該表象外還擁有某種不同的東西,因此這個表象必須預先在與其他表象(即使只是可能的表象)的綜合統一中被想出來,我才能在它身上想到使它成為conceptus communis(共同概念)的那種意識的分析的統一”[14] 。也就是說,“我思”首先存在,其次能夠伴隨所有其他表象,之后使一個表象加到另一個表象之上,比較分析,發現“我思”一直在每一個表象之中,最終得出“我思”的同一性。由此可以看出,統覺的同一性是包含著雜多表象的綜合的內在的統一。
這里就涉及了另一個問題,即雜多表象的來源問題,康德認為是物自體給予的,而物自體僅可以被理性思考,本身卻不可知。在此處,笛卡爾與康德面對著同一個問題,即關于無限的存在的問題。盡管笛卡爾將上帝引入自己的理性之內,康德明確將物自體劃出自己的理性范圍之外,可是他們都各自承認上帝與物自體的存在,可言之為無限的存在。
三、康德對笛卡爾“我思”概念的發展
康德的先驗統覺的統一性包含了知性對雜多表象的綜合。雜多表象借助于感性被物自體給予我們,之后知性對直觀雜多進行綜合(聯結),可知性作為先驗統覺的自發性的邏輯能力,不具有感性直觀的能力,因此需要借助一個中介,即生產的想象力。生產的想象力亦稱為先驗的想象力,“它是思維用其先天固有規律——范疇綜合感性材料形成知識的能動的心理機能”[15]。由此可見,先驗想象力既有知性的特征又有感性的特點,可以成為聯結感性與知性的橋梁。先驗想象力是以先驗統覺為基礎的。如此,知性通過先驗想象力對直觀雜多進行綜合,獲得統覺的同一性,即統覺的原始的綜合統一,同時說明知識是何以可能的。
然而,笛卡爾在他的“我思故我在”的命題中,“我思”本身并沒有任何物質性的東西摻雜其中,只具有抽象的同一性。因此,康德的包含著對直觀雜多的綜合的統覺相對于笛卡爾的“我思”范疇是一個發展。
笛卡爾將物質性的東西的來源歸為上帝,康德將雜多表象歸于物自體,無論是上帝還是物自體,二人皆認為它們是存在的,且是我們有限的理性所難以完全認知的。不同的是,笛卡爾使上帝為自己的論證服務,康德則對理性的認識能力進行批判,對理性與物自體做了區分。
參考文獻:
[1]貝爾納·布爾喬亞,著.鄧剛,譯.德國古典哲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66.
[2][3][4][6][7][8][9]笛卡爾,著.龐景仁,譯.第一哲學沉思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29,28,56,85,87.
[5]居俊、張榮.先驗統覺的思想物抑或物自體?——康德先驗對象概念歧義之辨[J].世界哲學,2015(9).
[10][12][13][14]康德,著.鄧曉芒,譯.純粹理性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89,89,88,90.
[11]Immanuel 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247.
[15]崔巍.先驗哲學中的想象力學說[J].吉林大學,20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