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老師的別樣家長會

鐘建林

道可道，非常道。教育之道，博大而精深，當悟之，不可一成不變而守之。學生之情，教育之境，因人因事因時而變化無窮，故教育之道當以正合，以奇勝，以正固本，以奇為策，奇正相應，以變應變。

【案例再現】

2001年，我從北京師范大學畢業后到某城鄉接合部中學任教，教兩個班的數學，兼實驗班的班主任。還沒有開始帶班，就聽同年級的教師說：“這邊的家長窮得只剩下錢。”原來，那幾年該地區很多人一夜暴富，拿到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拆遷補償款。那時一般教師的月工資才一兩千元，因此不少家長和孩子覺得讀書沒啥用。

聽說，有位班主任跟家長強調學習的重要性，希望家長配合管教孩子。結果，家長半開玩笑地說：“讀書要真有用，你怎么每個月才拿一兩千塊的工資？你那點工資，還不夠我一個晚上去KTV付的小費。”

聽了這些傳言后，我精心策劃了首場班級家長會。考慮到相當一部分家長聽不習慣普通話，我請班長站在講臺上將我講的話翻譯成當地話。

剛開始，家長在下面用本地話竊竊私語。我介紹完自己是班主任后，繼續講——

“我今年24歲。”（板書“24”）

“正常情況下，我會教到60歲退休。”（在“24”前寫上“60”）

“如果一直教書的話，我一共可以教36年書。”（板書“60-24=36”）

當我講到這里時，不僅下面的家長一臉茫然，就連站在旁邊翻譯的班長也不解地看著我——這種家長會開場方式估計是他們第一次見到。我告訴班長：“按我說的繼續翻譯。”然后，繼續邊講邊板書。

“按照每屆學生帶3年，我一輩子可以帶12屆學生。”（板書“36÷3=12”）

“目前，我帶1班和2班，兩個班近100個學生。照這樣計算，我這一輩子大概可以帶1200個學生，就按1000考慮吧。”（板書“100×12=1200≈1000”）

這時，教室變得異常安靜，坐在下面的家長從開始的莫名其妙到漸漸意識到，這是一堂不同尋常的數學課，是一次不同尋常的家長會。

“這1000個學生中，如果有100個不成功，學生的成功率是90%（板書“100，90%”），我是個合格甚至優秀的老師；如果有10個不成功，學生的成功率是99%（板書“10，99%”），我是個非常優秀的老師；如果只有1個不成功，學生的成功率是99.9%（板書“1，99.9%”），我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老師。”

我頓了頓，說：“有些老師說，這邊不少家長不配合學校的工作，甚至看不起老師。我希望，我們班所有的家長都配合老師的工作，配合老師對孩子的教育。如果不愿意配合或不希望老師管孩子，今天可以寫個說明和承諾書，我們可以不管孩子。1個孩子，對老師不過是千分之一，但對家長卻是百分之百。因此，我相信家長對孩子會比老師對孩子更負責，家長的選擇更應該被尊重。”

我靜靜地看著家長，大約半分鐘，然后繼續講。

“在我上小學時，也就是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個鄉鎮如果有一兩個萬元戶，那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現在，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萬元戶？20年，僅僅20年而已。今天，你們中的很多人得到的拆遷款就有幾百萬甚至幾千萬元，的確算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是20年后這還是一筆大財富嗎？”

“你們多數人獲得巨大的財富，是用祖祖輩輩留下的祖業換來的。父輩留下田地、果林這些祖業，你們即使沒有其他工作也能解決溫飽，維持生計。可是，當這些祖業在拆遷過程中被變賣后，你們拿什么留給孩子？是幾百萬存款嗎？”

“你們的孩子真正需要面對的是20年、30年的生活，而不是現在。今日的幾百萬元在20年后也許僅僅相當于今日的幾萬元而已。田地、果林被拆遷掉，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將來靠什么生存？靠對社會的適應能力，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這些都離不開學習。”

說教至此，我開始進入正常的家長會流程。

【智慧點擊】

有些教師（既有班主任也有科任教師）抱怨家長不配合工作，說跟家長溝通很困難。這其中固然有些是教師無法改變的家長方面的問題，但也有些是教師自身視角和方法的問題。很多教師希望家長關心學校工作，關心教育教學，支持教育教學工作，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但是，在我看來，絕大多數家長沒有義務更沒有興趣做這些，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孩子的成長和收獲，而不是學校的發展、教師的工作。遺憾的是，很多教師覺得為學生好家長理所當然應該支持，意識不到“我們的學生”與“他們的孩子”之間視角和心理的區別。家校溝通時，教師首先要意識到這種角度的不同，然后促使家長從思想深處意識到教師為他們的孩子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們孩子的現在和將來服務。前述案例中的家長會，我不走尋常路，就是致力于把“我們學生的事”變成“他們孩子的事”，把“支持教師的工作”變成“和教師一起為自己孩子的未來付出”。在這一過程中，我也采取了一定的策略。

一是精打細算。抽象地說，孩子怎么重要，讀書怎么重要，家長對孩子的責任更大，這些老調重彈一般很難打動家長，很難讓他們產生深刻的印象。我從當時自己的歲數、教學年數、每屆學生數、從教生涯理論上可能的學生數等看似不著邊際的信息入手，聚焦于“千分之一”與“百分之百”的對比，將孩子對家長的重要性和學生對教師的重要性形象而直觀地呈現在家長面前，具備很強的邏輯性和現實性，因而也更具說服力。

二是以退為進。“如果不愿意配合或不希望老師管孩子，今天可以寫個說明和承諾書，我們可以不管孩子。”作為教師，真能不管孩子嗎？顯然不能。因此，這不過是一種策略，表明孩子對家長更重要，家長得更負責、更慎重地選擇。言外之意，家長理解、配合、支持學校的工作，是在為孩子的成長付出，而不是配合教師教學或管理。在這種情況下，哪個家長會寫說明和承諾書，表示自己的孩子不需要教師管呢？

三是精準攻關。家長之所以不重視孩子讀書，是因為他們的暴富與讀書無關，是因為他們認為按當時的工資教師不吃不喝地工作一兩百年才能攢幾百萬元，是因為他們認為幾百萬元足夠多。要改變家長的行為，就必須改變他們的思想。因此，我從他們暴富的原因——賣掉維持生計的祖業、萬元戶的“沒落”——幾百萬元同樣會貶值、二三十年后的可能——孩子靠什么生存等角度，促使他們改變原來“讀書也賺不到這么多錢”的隱性心理，為后續的家校溝通開創有利的局面。

我相信那次家長會是成功的，因為后來我們班的家長都很配合教師的工作，而其他班級開家長會經常有家長缺席，即便教師點名請家長也有些家長找各種理由不來學校。

我所經歷的是特殊歷史時期、特殊背景下的特殊事件，其本身也許不具備重復性，其具體做法也很難具備移植性，但是對“我們的學生”與“他們的孩子”之間視角差異、心理差異的把握以及根據具體情況打動家長的思路是永遠不會過時的。

（福建省教育科學研究所 350003）

延伸鏈接：

1.敬請關注下期文章《孩子，別耍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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