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法總則》在第三章第四節單獨設置了“特別法人”,這一種新型法人類別不僅有利于規范與促進特殊法人組織更好地參與民事活動,而且對于保護組織成員以及相對人合法的民事權益意義重大。但值得注意的是,僅僅第96-101條的六條規定實乃“霧里看花”,難以清晰揭示這類法人的特殊性及現實層面的操作性。鑒于此,在理論上亟待跟進厘清,在法律關系與體系構建上需要進一步優化設計,藉此建立起理念融貫、邏輯周延,具有較強現實操作性的法人分類序列。
關鍵詞:法人分類;特別法人;《民法總則》
中圖分類號:D913.1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1-828X(2017)010-0-02
2017年3月15日公布的《民法總則》從起草到頒布一直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與激烈討論,尤其是備受各界矚目的主體制度部分討論最多,爭議也最大。其中,對于“法人一章增加特別法人類別”受到學界、業界及媒體的重點追捧與探討。對法人進行合理分類不僅是構建民法典法人制度的前提,更關系到單行立法(如公司法)與民法典體系間的銜接。作為一種新型的重要法人分類,特別法人的基礎理論認知、體系構建等方面還亟待思考探尋與積極構建,以期在民事的法律體系中發揮更大價值及作用。
一、認知與背景:我國法人分類序列的理論與現實
(一)法人分類序列的一般認知
法人分類是民法中法人制度建立的基礎起點和立法支點,分類方式不僅決定著整個法人制度體系的脈絡走向,還關系到對單行法律立法及實踐的實際影響。在學理上,根據不同區分的標準,法人大致分為公法人與私法人、財團法人與社團法人、營利性法人與非營利性法人等。若根據法人的目的進行區分,則可二分為營利性法人和非營利性法人(包括公益性法人與互益性法人)——顯然,有些法人組織并不能被涵蓋進其中,如那些既不以營利為目的,也不以公益為目的各種協會、學會、俱樂部等,在理論上被稱為中間法人。
在原《民法通則》之中,法人被劃分為企業法人和非企業法人。其中,企業法人以組織形式和所有制屬性為標準下劃為全民所有制法人、集體所有制法人等,非企業法人則進一步劃分為機關法人、事業單位法人等。對于我國《民法通則》中關于法人分類使用的傳統二分法,著名學者范健教授指出此種分類方式存在缺陷,認為法人分類的概念定義較為模糊,內涵外延無法明確區分,導致此種分類方式致使法人制度缺乏體系性及嚴密性,并建議使用營利性、非營利性對我國的法人進行分類,從而讓這一重要的商事主體界限能夠清晰。
《民法總則》對于法人的分類方式,借鑒了當代一些國家法人分類理念的同時,也打破了我國傳統立法對法人識別的唯一標準——有限責任,并以符合我國目前經濟發展需求的分類方式將法人章節劃分為三部分,分別為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特別法人。其中,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和其他企業法人屬于營利法人;事業單位法人、社會團體法人、基金會法人、社會服務機構法人屬于非營利法人;機關法人、城鎮農村的合作經濟組織法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法人屬于特別法人,共包含十一種法人類型。
(二)特別法人的制度起點
《民法總則》在制訂過程中,學界與實務界始終都有以財團法人和社團法人進行劃分的呼聲。2015年中國法學會民法典編纂項目領導小組《民法總則專家建議稿》、2016年中國社科院民法典立法研究課題組《民法總則(建議稿)》都進行了專門規定。當然,也有學者認為,德國、日本等大陸法系國家只是在經歷特殊歷史階段中才依據財團法人和社團法人的標準來區分法人組織,但此種法人的傳統分類方式已不能涵蓋我國現行經濟體制改革下的市場主體需求。《民法總則》一審稿將法人區分為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便有意見認為并不妥當,認為對民辦教育機構、合作社等組織主體地位的認定會顯得較為尷尬。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劉振偉對認定農村合作社主體問題明確表示,目前全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有148萬戶,農民專業合作社在性質上分析是既具有營利性,又具有公益性,不能純粹的區分是營利法人或非營利法人。而且,全國人大常委會組成人員及有關部門、地方和基層代表在《民法總則》草案二審稿征求意見期間就提出,實踐中在法人設立到終止等制度上營利法人和非營利法人與某些具有特別屬性的法人區別較為明顯,難以完全納入草案關于法人的分類,建議增設特別法人。最終,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認為,根據中國實踐情況,由于四種“特別法人”主體具備一定的特殊性,不應將其簡單地劃分至營利或非營利法人的范疇中,應將其歸入特別法人類別,并最終寫進《民法總則》法人章節。
二、內涵與價值:特別法人的制度的必要性揭示
(一)特別法人制度的理論分析
通過對《民法總則》中法人主體的分類分析,不難看出,以上四類主體分別包含了公法人、私法人,也有營利性、非營利性。基于這四類法人性質的特殊性,不能將其單純地歸入“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中,故而用“特別法人”的特定方式進行了區分,也從法律上賦予上述四種主體法人地位,四種法人歸類于特別法人中,因為在主體性質上均具有特殊性。其中,機關法人在設立基礎、目的、職能和最終責任承擔等方面,均與其他法人存在較大差別;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因為是農村自治組織,所以兩者則在設立到終止,成員的加入及退出,承擔的職能等與具有組建及管理的特殊性;合作經濟組織因為更多承載的是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責任,故其既具有互益性,又具有營利性。有文章也指出,以特別法人的方式對特殊主體定位,除有利于其更好地參與經濟活動之外,也能保護其成員及與相對人的權益。
(二)特別法人的制度價值
就制度價值而言,包括特別法人在內的法人“三分法”,顯示了立法機關能夠以預設規范的方式,為保護法人主體及第三人利益提供基本框架。從法理上講,“三分法”是立法者利益平衡與選擇的結果。可見,法人制度的設置意義是構建一個整體的、妥當的法人框架,也是交易秩序需被維持的基本要求。對于如何具體設置法人制度,首先討論的必將是如何對法人進行分類。一方面,《民法總則》通過“三分法”有效避開了通過內在結構分類帶來的管制難題,有利于體現立法在政策管控上的價值。另外,在法律實現方面,此種分類方式意在涵蓋全部法人類型并對具體的法人類型設置區分規則,進而實現歸類型法人進行內部治理、保障交易安全的價值。另外,此種分類方法也在相當程度上消除了諸如既非營利也非公益之中間法人等的傳統桎梏,符合民法立法和理論發展的趨勢,有利于保持法律制度的穩定,對民法典的編制及民事法律體系化重大意義。
就現實價值而言,確立特別法人的法律主體地位,有利于其更合宜、更多效地參與民事活動,同時符合供給側改革下對于經濟市場建設特殊主體的必要涵蓋。如果將其與中國前所未有的城鎮化進程以及當前進行中的農村土地三權分置、供給側改革關聯起來考慮,不難發現,特別法人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等被賦予主體地位后,必將提升農村經濟活力,促進農業發展,推動城鄉協調發展,也為城鎮化建設這一歷史命題的解決助成一臂之力,其影響可謂深遠。
三、問題與思考:特別法人制度的缺失與探討
特別法人是中國法人制度上的創造,其重要意義自不待言。正由于其地位愈發重要、活動范圍愈發廣闊、行為方式愈發特別,便愈發值得我們加以探討。由此,我們不得不對當前特別法人制度的制度漏洞與法律空白進行審視與剖解。
一是分類不夠完善,體系不夠立體。其一,營利法人與非營利法人采取涵蓋周全的表達方式,在邏輯上似乎已經構成類別劃分全面的體系,并且二者屬于平行概念。然而,特別法人的加入使得三者屬于統一規范位階的平行概念,但它們之間具體是否應當構成平行關系則仍需探討。其二,機關法人具有公法人屬性,屬于公法人范疇,不宜與私法人規定在一節,更不應以特別法人的方式規范主體地位。此種立法方式看起來更像是因為特別法人中的四個主體無法劃入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的概念范疇而進行的立法彌補,實乃變成了“剩余法人主體”的兜底區分方式;其三,《民法總則》中規定僅限于特別法人主體確立,對于結構設置、權責承擔、法律適用等方面并未予以明確。如此含糊不清的分類,必將在農村集體的三類組織的適用上存在著諸多問題。
二是合作經濟組織籠規定統,未做區分。以合作社為例,合作社是一種典型的自治組織,種類多種多樣,包括社區合作經濟組織、供銷合作社、信用合作社等,但是,采取何種組織形式、何種合作方式,則應由合作社成員自由選擇決定。由于合作社具有的性質導致這種特殊的經濟組織存在類型多樣、規模不一,故從立法上應以鼓勵其靈活性和多樣性為原則,不宜將其統定為法人。而《民法總則》更是單純地確定了合作社的法人主體地位,其余并未盡詳述規定,不能通過立法規范及保障其行使主體權利的行為。
三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和村民委員會的法人化使其界限模糊。《憲法》在國家機構一章中規定,村民委員會屬于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其主要職能是以群眾利益為主進行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等。而集體經濟組織則是寫在《憲法》的總綱部分,屬于集體經濟所有制范疇的內容。僅從憲法結構上可看出,二者的性質與作用明顯不同。但實踐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村委會的交叉與重疊卻是普遍現象。在二者未來的關系上,也有合并與分離兩種處理思路。那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和村民委員會都被特別法人化后,二者的關系應如何處理,界限如何劃分,這可能成為《民法總則》采取特別法人規定將會面臨的新問題。
四、完善與進路:我國特別法人制度體系的構建
從實際使用角度出發,“特別法人”概念的實際運用能力恐也會左支右絀,而需要進一步確權和賦能,為其找到更為明晰的法律坐標。鑒于以上種種原因和制度缺憾,我們主張在法律關系與體系構建上進行進一步優化設計,藉此建立起理念融貫、邏輯周延,具有較強實踐操作性的特別法人體系。
(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財產處置需明確
法人與非法人的顯著區別在于承擔責任形式的不同。法人以其全部財產承擔責任,但股東僅以出資為限承擔有限責任。相反,非法人組織的設立人或出資人對債務則以其全部財產承擔無限責任。這也就意味著,某一類組織被確認法人資格后,組織的成員無需以個人財產承擔責任。如此一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擁有的財產便將成為關注焦點。如果以宅基地、自留地、自留山等作為集體財產,必將存在涉訴后農民將無房無地的實際情況。因此,對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人的財產屬性及處理權限應當通過立法細化,并通過加強行政監督等方式確保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財產正常流轉及成員最終生活保障的底線。為此,本文建議應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特別法人”的權能內涵與行使邊界在民法典各分編及其他法律中明確,并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權屬進行明晰。
(二)合作經濟組織法人類別應明晰區分
農民專業合作社是指農民為合作生產、經營自愿聯合建立,主要是通過資源整合,共同聯營達到共享經濟的一種組織形式。對于其在我國的實際運作,有學者指出,具體類型和性質應由合作社發起人根據需要自行選擇。此外,合作社可供選擇的形式,既可以采用法人形式,也可采用非法人形式。如此一來,《民法總則》第99條則固化了農村合作經濟組織的類型選擇,不利于各類合作社在實踐中靈活發展;另外,條文因過于簡單而缺少實質性的規范意義。對于合作社作為推動農村經濟建設的重要組織主體之一,再后續對特別法人進行規定的過程中,應當對于合作社的形式、財產構成及責任承擔的方式進行對應性明確。
(三)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法人的法律主體應進一步明確
對于正處于供給側改革下的新農村建設,我國更需要明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的主體地位,因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目的在于實現基層群眾的自治管理,然而自治管理的前提是應當明確主體地位。例如,村委會作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需要設置相關組織機構并配備工作人員來完成所承擔的事項,但在進行民事活動時,由于不具備實際上的法律主體資格,行為將會嚴重受限。只有明確主體地位才能確保行為合法化,村委會也可以按照集體意愿進行經濟活動,并在法律層面達到權利及責任相統一的效果。但基層組織的財產構成變成了其具備法人地位后一大法律障礙,對于基層組織責任承擔等實際問題則需設立新規范進行構建,否則會使法人地位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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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宜男(1989-),女,四川人,四川明矩律師事務所律師,四川師范大學法學院2015級民商法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