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西平
前幾個月,我因住院手術,需要請一位護工,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類職業存在。他們每天24小時照料病人,吃住都在病房,一年到頭沒有休息日;工資不高,吃飯自己解決,收入的30%還要上交給職介公司。
照顧我的護工來自甘肅農村,姐妹三人及其他親屬共六人都在北京做護工。她初中沒有畢業,丈夫連小學也沒讀完。家里的土地都承包出去了。他們結伴進城,就是為了給孩子掙點兒學費。除了護理我的時候,我很少看見她臉上的笑容。而且,只有在霧霾天,她的臉上才流露出淡淡的鄉愁。一天,她急匆匆地對我說,姐姐昨天突發肺炎,住進了急救病房。她告訴我,姐姐在北京的醫院還沒有護工這個崗位時,就已經來到北京的醫院做護理工作了,至今已近20年,這次積勞成疾患了重癥,每天需要一萬多元醫療費,他們幾個人正在發愁怎樣籌措。又過了幾天,她流著淚向我請假說,姐姐沒能搶救過來,前一天晚上去世了。她說,姐姐、姐夫為了多掙點錢給孩子,已經幾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了。如今孩子總算供出來了,老大是男孩,已經在老家當了教師,老二是女孩,高中畢業出來打工。姐姐臨走前只說了一句話——“想回老家”!現在,姐姐終于可以回老家,了卻她的最后一段鄉愁了。
這位老護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她不能送姐姐回老家了,因為她的孩子今年考上了天津的一所高校,如果她不每天打工,就很難供他上學。
我躺在病榻上想,我們研究過許多教育前沿的理論問題,進行過許多教育前沿的實踐探索,但我們很少想到那些生活在廣大農村的普通勞動者,很少關注他們在想什么,他們為了下一代做出了多少犧牲。他們中有的人希望孩子成為政治家、科學家、藝術家,但那是很少一部分家長的奢求;更多的家長只是希望下一代能夠生活得比他們好一點,能夠脫貧致富,而有學歷、有文化是改變孩子命運的門檻和階梯,為此,他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當然,如果一些現實的追求難以實現,就可能出現孩子(包括家長)放棄讀書的現象。我在四川調研時曾經問有關同志:現在已經實現一個學生一個學號,學生流動是否能得到完全控制?不少地區教育行政部門的同志和校長們都說,學生自己輟學外出打工,常常不辭而別,不知去向,而流動的高峰期是在每年春節過后。春節時,外出打工的父母、親友、同齡人都回家過年,他們帶回了錢物,也帶回了讀書無用論的誘惑。于是,每年過完春節,一批高中、初三、初二,甚至更小的學生,就放棄讀書,隨著親友外出打工了。
寫到這里,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甘肅的一位領導曾對我說,許多人都喜歡吃蘭州拉面,全國蘭州拉面的面館大約有四萬多家,但其中有一半不是甘肅人而是青海人開的。我曾帶隊在青海進行義務教育“兩基”達標驗收,發現有一所地級市的職業高中雖然有許多專業,但最火的是制作蘭州拉面的培訓。接受培訓的上萬人到各地開蘭州拉面面館。這成了他們脫貧致富的本領,也成了青海人爭奪甘肅特產陣地的秘訣。
2016年歲尾,習近平總書記在一次重要會議上強調:“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在保持經濟增長的同時,更重要的是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想群眾之所想、急群眾之所急、解群眾之所困,在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上持續取得新進展。”我想,廣大農村地區的老百姓進入小康是現實的需要,我們在加強農村地區、邊遠地區教育方面雖然做了不少工作,但實事求是地講,我們的教育研究和教育政策的制定,我們能夠聽到的媒體對教育的呼聲,還是站在中產階層的角度上多一些。要落實習總書記的要求,以人民為中心,更多地想群眾之所想、急群眾之所急、解群眾之所困,我們需要站在更為廣闊的大地上。
教育的研究當然要立足時代的前沿,但我想,當我們在各種講壇上高談闊論的時候,是不是應當多一點鄉愁?
(編輯 沙培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