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hù)你心中最深的柔軟

賀天香

剛從熱烘烘的教室中出來，我接著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車。車廂里，暖氣充足，人們或低頭玩著手機(jī)，或歪頭打瞌睡，姿態(tài)各異。我無所事事地將目光移向窗外，看到了他。

那是一個頂多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臟發(fā)，旁邊擺著一個空蕩蕩的、破舊的小碗。車因紅燈緩緩?fù)Ｏ拢乙蚨辛烁嗟臅r間打量他。他的手腳光裸著，僅著單薄的秋衣，在穿梭往來、包裹嚴(yán)實的行人中顯得格外突兀，眼中布滿與年齡不符的絕望與麻木。他似置身于一片悲慘的真空中，身后燈光通明的餐廳，面前衣著光鮮的行人，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

乞兒，我下意識地判斷。

老實說，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么善良的人，在街道上看到乞丐會下意識避開，遇到不知真假的殘疾人索要錢物也會轉(zhuǎn)身就走。可就在看到那個男孩的一瞬間，我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海嘯般的悲傷所吞沒。我和他距離不過一條街道，卻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一日三餐吃飽喝足，享受窗明幾凈的教室，在學(xué)校有老師傳道解惑，有同學(xué)互助切磋，回到家有父母噓寒問暖；而他，單衣凍餒，終日只能在熙攘而冷漠的都市街頭販賣尊嚴(yán)，如果討不到足夠多的錢，還有可能被他背后的黑手摧殘，餓飯、毒打甚至死亡，沒有人會記得他是怎么來到人世間的，又是怎么走的……我完全可以像路過的行人一樣繞過他，像車上的乘客那樣無視他，畢竟相似的情景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上演著。可剎那間，我很想幫幫他，我想讓他擁有和正常孩子一樣生活的機(jī)會。

于是，我掏出手機(jī)撥打了110，聽筒中傳來信號接通的“嘀——嘀——嘀”的聲響，我的大腦竟然一片空白，要說什么、怎么說，完全一無所知，一度想要掛斷。可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支撐著我——我想那也許是人性中最本質(zhì)的善良。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我突然鎮(zhèn)定了下來，一五一十說明在哪個區(qū)哪條街有個可能被拐賣的男孩在乞討，希望他能得到幫助。掛斷了電話，我心里一陣輕松，最起碼我努力過了，不是嗎？

車緩緩開動，我最后一次望了一眼那個男孩，希望我的視線可以在這個寒冷的冬夜，穿過漫長的時空，給予他一點我力所能及的溫暖。

推開家門，還沒等我把經(jīng)歷告訴父母，就聽媽媽忿忿不平地對我說：“今天好倒霉，我轉(zhuǎn)發(fā)《羅一笑，你給我站住》這篇文章，希望能幫到那個小女孩，現(xiàn)在卻曝光是她爸爸利用網(wǎng)友的同情心在騙人、騙錢。網(wǎng)上的信息真是不可信，下次我不干了。”

“羅爾事件”，我也有所耳聞。明明是一場愛心與死亡的競賽，卻被曝出是利用孩子的病情斂資。怎么不讓人痛心疾首！這一驚天大逆轉(zhuǎn)不知讓多少懷著一顆善良之心的網(wǎng)友受到了無法彌補(bǔ)的傷害——一腔付出卻只換來一個謊言。

我想，“人之初，性本善”，人人天生赤誠善良，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看到摔倒的老人會畏懼去攙扶？我們看到乞討的人，首先想到的不是幫助，而是避開？是啊，這世間虛偽太多，真心太少；欺詐太多，誠實太少。你的真心溫暖可能是敲詐、斂資的途徑，再怎么赤誠火熱的內(nèi)心，如果一直遭遇欺騙，也會害怕給予吧。對于良善的利用，不僅僅是錢財?shù)脑p騙，更是對大眾良心的消費。再有類似的事件，我們的第一反應(yīng)永遠(yuǎn)是質(zhì)疑其真假，在猶疑中放棄想要幫助的初心。

羅爾事件被人揭底后，有的人嘲笑捐錢的人是“低智商的善良”。善良有無高低、有無對錯？面對復(fù)雜的社會事件，我們確實需要掌握大量正確的資訊，需要有判斷力洞察力，然而當(dāng)資訊不足、不客觀、不全面的時候，我們?nèi)绾巫龀鍪欠裰说臎Q斷？有多少需要幫助的家庭真的掙扎在赤貧線上，急需救命錢，我們一閃的善念和善舉確實能救人于水火。有時候我們作為個體，無法改變這個社會，無法改變?nèi)藗儍?nèi)心的冷漠與邪惡，但是我們可以設(shè)法葆有我們的內(nèi)心。是否善良，是否助人，只關(guān)乎自己的內(nèi)心，自己在助人的那一刻我們能得到內(nèi)心的歡愉與寧靜，我們對自我的善心有了更大的自信和更充分的認(rèn)識。

我曾看過一個故事，一個著名的哲學(xué)家每天路過一個地方都會給乞丐錢，其他人就說他傻，說乞丐是騙子，哲學(xué)家說：他是騙子管我什么事，我只是要成全我的善心而已。

《圣經(jīng)》說：“施比受更有福”，給予是一種幸福，因為你是富有的，這種富有通常跟財富無關(guān)，更主要的是指精神上的富有。羅曼·羅蘭說：“靈魂最美麗的音樂是善良”。《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的善良是出于人的本性、天性的，這是人的良知、良能，人只要盡自己的道德本心去行事，就可以了解自己的本性，在內(nèi)心上不抗?fàn)帲@最終就能“知天”，認(rèn)識到天道這種終極道理。因此，葆有自己內(nèi)心的善良是成就自己智慧生命的有效途徑。如果無數(shù)個個體都能堅持善良本心，那么社會何愁不公平正義，人類何愁不臻于至善至美呢？

那些“低智商善良”論者，是不是在給自己的冷漠尋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人類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善良的天性，我寧可要“低智商”的善良，也不要高智商的冷漠！我將今天我的所作所為都告訴了媽媽。她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做得對。雖然社會上確實有許多欺騙，但善良的人還是很多的，人沒有純粹的，有光明就有黑暗，各種現(xiàn)象一直都存在，我們還是應(yīng)該相信大多數(shù)人是美好的，善良的，整個社會還是積極的，向上的。你提醒了我，我也不應(yīng)該因為一個羅爾事件就否定人性的善良，以后遇到類似事件，能伸出的援手還是應(yīng)該伸出來。你來看，這首小詩寫得真好。”媽媽把手機(jī)遞給我，手機(jī)微微發(fā)亮，上面是一首來自特蕾莎修女的小詩：

即使把你最好的東西給了這個世界，

也許這些東西遠(yuǎn)遠(yuǎn)不夠/

不管怎樣，把你最好的給這個世界/

你看，說到底，它是你和上帝的事/

而絕不是你與他人之間的事。

愿你守護(hù)你本性中的善良，你心中那最深的柔軟，那有簇微弱卻不曾熄滅的火苗，足以照亮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