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高中

肖雯兮

準點市上午7點30，紫藍色的天空已經明亮了起來，一輛顯示著“夏夏，出發時間7：31：22”的通勤車已準時到達，夏夏坐上球形車廂，下一秒，就消失在巨型交通管道的另一頭。

夏夏早已習慣四周轉瞬即逝的色塊，她麻木地看著通勤車上學校傳來的今日時間表。

“7：40：00進教室

7：40：30上課

8：20：00下課

8：20：09喝50ml水

8：20：20去廁所

8：22：00和同學簡單交流學習

8：24：00課前準備……”

作為準點市唯一的重點高中，這所學校擁有全火星最精準最完美的時鐘，每一天，包括學生的假期，學校都會根據學生的個人情況十分負責地傳送一份時間規劃，學生需要時刻留意著手腕上的時速表，控制效率，準點到達教室，準點開始學習，準點去上廁所。這份分秒不落的時間表，使準點高中一直保持著優秀升學率。

7：38：05，夏夏走在每隔十米出現一個時鐘的教學樓道上，腦海里一直回響著阿彭的話，“夏夏，我必須自毀，必須自毀……”阿彭是夏夏的機器人，機器人啟動自毀程序需要通過所屬者的同意，想到這里她不禁蹲在地上捂著臉抽泣了起來，手腕上的時速表一直發出滴滴聲，行人不會停下，因為他們的時間難以預料也不允許他們為她停留。

夏夏哽咽地走進教室，王教授今天講課的內容又是他的地球之行，同學們哈欠連天，大屏幕上顯示有四個同學已經腦電波平緩，心跳變慢。王教授依舊講得眉飛色舞，教授自從去了一趟地球，回來就變得很奇怪，上課講著講著就開始凝視著后面滿墻的時鐘，還開始問我們一些你們相不相信時間之類的怪異的問題。夏夏什么都聽不進去，她的腦海里不斷浮現阿彭的身影。

阿彭三十歲了，但他的外貌設計是十七歲，使用期限六年，他的工作是幫助學生緩解高考壓力，陪讀。二十四年前他就該自毀了，可老夏舍不得阿彭，他用高價買走一些“早逝”機器人的部件，替阿彭換修。夏夏喜歡有阿彭的高中生活，喜歡和他一起調戲歷史課上復刻的火星探測機器人，聽他們咿咿呀呀地說著幾百年前的英語，喜歡和他在操場上和運動明星的全息投影比賽，喜歡和他一起把每一分每一秒的無趣變成美好的回憶。而一天前這個十七歲的面孔卻說想要自毀。

驚恐，疑惑，悲傷，一瞬間堵住夏夏。

“阿彭他，他……要……自，自殺……”夏夏的身子抖動著，鼻子比辦公室怪異的朱紅色墻還要紅。

王教授一直沒有說話，好像知道這事兒，他張張嘴又閉上，五分鐘過去了，學校辦公室只有夏夏斷斷續續壓抑的哭聲。

“夏夏，有件事，我想還是要告訴你。阿彭，他的硬盤里有一個很重要的文件。上次我去地球，無意之間發現了一塊舊手表，幾百年前的手表計時粗略得我都可以代替他們的工作，我就隨手扔在了地上，結果表盤里居然摔出來一塊鋁板，用我們現在的文字刻著‘關于時間的真相，找到我——機器人阿彭我一回學校就問了阿彭，他最開始也云里霧里的，直到我念出了鋁板上的“阿彭”，他當時很猶豫，但還是告訴我那是他存儲硬盤的捐贈者，他說他也想看看什么是真相……他搜索了一下關于真相的文件，確實有一個……一個高度保密的自毀文件。他只有自毀，我們，才能看到那個文件。”

“……我不要真相，他，他不能自毀，不能。”

“夏夏！”阿彭激動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他雙手握拳地站在辦公室門口，“你不累嗎？每天四十八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安排好，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漏下，生活那么快，快得……快得，我都來不及記下每一瞬間的你”阿彭的聲音沙啞了起來，幾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流下“夏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自己太像一個人，但我不是，我終究是要報廢的，而我希望未來的你不用被一成不變的計劃所支配，不用拘束于忙碌的時間，我要讓你去看看時間的真相，讓你至少可以對著火星紫藍色與橙色交融的天空發發呆。”

阿彭慢慢地走向陽臺，此時是40：33：06，遠處的紅褐色的沙漠，卷起一層層流沙，余暉傾灑在他十七歲的臉龐上，“啟動自毀程序。”他的聲音平靜而溫柔，他張開雙臂，好像要最后擁抱一次這座匆忙的城市。

“阿彭……不，我不要真相，阿彭，阿彭……”夏夏沖上去想要抱住他，但她永遠都抓不住了。“阿彭，我不要真相，為什么人總是用痛苦去換取真相呢？”

王教授的電腦上已經接收到了死去的阿彭的文件，是一個火星地理坐標。

一個月之后，那里挖出了一座不知年歲的時間控制臺，有著一塊巨大的鐘，十二個刻度，沒有分秒針，時間走得緩慢而安靜，人們發現只要按控制臺上的藍鍵，手表和計速器的時間都會變慢，但是沒有一個人去動那個控制臺，大家安靜地離開了，任由它在千萬年的風沙里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