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白先勇小說《游園驚夢》以其獨特的敘述技巧為讀者打開了昔日秦淮河畔昆曲名角在歷史變遷和個人命運改變下的內心世界。從內、外視角的交融到重復的敘事再到意識流的不斷交織,在極具節奏感的敘述中,展現了人物情感深處的更迭,并揭示了時代背景下一種“人生如戲”、世事輪回的滄桑感。
關鍵詞:《游園驚夢》;敘事手法;重復敘事;意識流;互文
作者簡介:徐思雨(1994-),女,漢族,湖北省仙桃市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文藝學專業文藝學碩士,研究方向:西方文藝思潮。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7-0-02
《游園驚夢》是臺灣作家白先勇先生寫于1966的一篇中篇小說。小說以昔日秦淮河畔得月臺的昆曲名角藍田玉參加姐妹桂枝香在臺北舉辦的一場聚會為切入,看著眼前的一場繁華,自感曾經的自己和如今的落寞:失去了青春、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地位、也失去了情人……寫透了一番世事和人情,如戲、如夢。其中這篇小說令人驚嘆而回味的地方之一,就在于作者所運用的敘事手法:從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到主人公內視角的情感與心理活動,從現在穿梭到過去,透過酒醉微醺的狀態翻滾著昔日的回憶碎片,等等手法的巧妙運用將讀者帶入一個歷史變遷下主人公或是主人公所代表的這一類人已經經歷、正在經歷或是即將要經歷的無奈、迷茫與傷痛。
一、全知視角敘述與內視角敘述相交融
敘事學中認為:第三人稱敘事可以同時具有“外視角”與“內視角”。作為“內視角”的人物的眼光往往較為主觀,帶有偏見和感情色彩,而作為“外視角”的故事外敘述者的眼光則通常較為冷靜。[1]
小說開篇寫錢夫人藍田玉應昔日的姐妹桂枝香之邀,前往臺北參加宴會。小說中出場的這批人物,都是隨國民黨的戰敗而退居臺灣的,在他們身上體現著歷史變化的痕跡,要很好的表現他們如今在臺灣的生活這種今昔之比和大環境的刻畫,作者首選了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敘述。隨著錢夫人到達竇公館的大門,進而穿過花園前往客廳,再到客廳中各個官員及夫人們的介紹,一切都隨著錢夫人移步換景,平靜而客觀的進行描述,也只有這種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才能最簡潔冷靜準確的介紹當時這些遷居者們的生活和環境現狀。并且在后續的故事發展中也利于把握整個故事發展和敘述的脈絡。
但是在整個全知視角中我們又可以看到其間夾雜著許多錢夫人的內視角。如踏上露臺時“一陣桂花的濃香便侵襲過來了”便開始了以錢夫人的內在感受和情感填補和雕琢這場宴會的“盛況”:錢夫人在鏡子前對自己衣著的猶豫和不自信;看到桂枝香時內心暗暗感慨她“到底給她熬出頭了”,以及后面的幾位出場人物:賴太太、余參軍長、天辣椒蔣碧月等人,還有后面入席時關于上座的推讓和敬酒、唱曲時的場面,都加上了錢夫人或多或少自己的思緒與回憶,這些內視角的加入使這些人的身份和過去更加細致明了,也讓這些場景的展示因錢夫人的情感流露更加令人回味。
所以,如果說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是搭起了整篇小說的骨架,那么藍田玉的內視角就是補充這副骨架的血肉,使其充盈而有感染力。
二、過去與當下、回憶與場景的重合
在錢夫人的內視角敘述中,不僅有她關于當時宴會場景的感想,更多的是通過錢夫人的視角在當下的場景中回憶過去,使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形成兩個平行的時空。
在這兩個平時時空中,作者還在敘事中運用了重復敘事的手法。“一般來說一件事情只會發生一次,但是敘述中卻可能出現很多次,這就是敘述頻率,即一個事件在故事中出現的次數和與該事件在文本中敘述的次數。”[2]《游園驚夢》中的回憶都是周而復始的,仿整篇小說看似是在講述藍田玉去臺北的竇公館參加宴會著一個故事,其實透過這一次的宴會表象,在錢夫人的回憶拼湊中又串起來另一個相似的故事和場景——今日的竇夫人就是昔日的藍田玉,青春還未老,歲月也得意;今日的程參謀就是昔日的鄭參謀,她藍田玉只活了那么一次的鄭炎青;自己的親妹妹搶走了姐姐命中的冤孽,而天辣椒也像昔日的月月紅一樣穿著火紅的旗袍,“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更在如今的場合中回憶過去的自己:一個清唱姑娘因為出色的昆曲功底被將軍看中,一躍成為將軍的填房夫人,曾經在南京享盡榮華和地位,風華蹁躚,看著曾經連生日酒都是自己幫著出面做的桂枝香如今操辦這樣的聚會,自己卻在將軍去世后落寞而苦痛。她回憶起錢將軍生前對她的寵愛有加和臨終前對她的放心不下,更是心酸。這樣以人物內視角的回憶中今昔對比呈現了強烈的反差,由于情感的加入更加真實可信,也在展示出了人事的變遷和無常中,顯現出了錢夫人內心失落而細膩的心理歷程。在花雕酒的醉意下、在蔣碧月如月月紅的勸酒和程參謀的一聲聲:“夫人”中,這樣的內視角心理的活動更是揭開了藍田玉痛苦而隱秘的往事。
三、意識流中的情感交織
“自20年代開始,意識流就成了文學敘述的一種模式。作家利用它來捕捉人物的心理活動過程的范圍和軌跡。在這一過程里,人的感覺認知與意識的和半意識的思想、回憶、期望、感情和瑣碎的聯想都融合在一起”[3]作者正是借用了這樣的意識流手法將錢夫人意識中的過去與現在交融在一起,揭開她內心深處的隱痛。
文章漸入高潮部分,借花雕酒的酒勁,藍田玉的意識流動越來越飄蕩,從蔣碧月到月月紅、從程參謀到鄭參謀,直到徐太太開腔唱起了《游園》,錢夫人的思緒開始回到自己在南京唱《游園驚夢》的那一場,也正是那一場,發現了自己的妹妹搶了自己的情人,而唱破了嗓。作者的敘述這時頻繁的開始在當下和過去的回憶中切換:對當下笛子和洞簫聲音的描繪到錢夫人想起當時吳聲豪的笛音“偏偏吹的那么高”,然后到吳聲豪勸誡說練嗓子的人第一要戒酒;再由戒酒想到月月紅當時端著花雕勸自己喝一杯,說姐姐不賞臉,再喃喃引出那段冤孽……現實與過往相似的場景來來回回不斷地交織回環,痛苦的、短暫歡樂的、對妹妹的無奈和怨念、甚至是對錢將軍可以說是略帶愧疚的回憶和自憐,都在這花雕酒的作用下,用一個微醉者的內心活動,將她內心的痛苦破碎的表現出來,這破碎的意識流動不僅僅是藍田玉酒醉后肆意的放縱思緒和內心極致的痛苦,更像是她早已破碎的一生的拼湊。
這種意識流隱含中的過往故事和藍田玉的情感以一種陌生化的形式展示在讀者面前,拉伸了理解的距離,卻也加深了其中的韻味和淋漓盡致的內心展示。
四、互文的過渡與隱喻
在藍田玉微醉的情況下對過往的回憶時,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元素在“引導”著藍田玉的思緒,那就是徐太太當時在唱的《游園》。此時《游園》中的幾段不僅是將此時的藍田玉引入到相應回憶中的切合點,更是以一種互文的隱喻形式包含了更多的內涵。
當《皂羅袍》中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響起時,錢夫人就憶起了當年自己唱這段時的場景,從而引出自己的心酸往事。但是這一段在整個文本中也帶有隱喻意義:對于錢夫人來說,曾經的繁華已經散盡,而如今失去了所有的她正如將青春和愛情“都賦予了斷井殘垣”;對于來到臺北的這群人來說,錢夫人相當于一個縮影,世事無常“賞心樂事誰家院”,所有的華麗都無法永恒,今天得意的是你,明日這榮華就不知花落誰家。
接下來的《山羊坡》更是細膩隱晦的暗示了錢夫人當年和鄭參謀的戀情,“杜麗娘快要如夢了,柳夢梅也該上場了”也讓錢夫人在思緒的飄蕩破碎和糾纏中回憶著和鄭參謀在中山陵那條路的白樺林中的場景。
“遷延,這衷懷哪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徐太太唱到這一段時,錢夫人驚覺正是那是她唱到這一刻時發現了月月紅和鄭參謀“那兩張醉紅的面孔漸漸的湊攏在一起”,自己頓時啞了嗓子。而其中的苦痛也無處言說,正如這人生的流離和變遷——“這衷懷哪處言、潑殘生除問天”。
可以說唱詞的寓意不僅是柳夢梅和杜麗娘,也聯系著小說中的人物命運,正是對文中人物和情節的感慨,使情節發展的更流暢和具有深意。
白先勇先生自己說:“據我自己看我的小說,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美人遲暮的故事。”[4]但在這場故事里,白先勇先生卻向我們展示的并不是一個這么簡單的問題。在“人”和“戲”的交織中,“人生如戲”的主題被深化,這種超越具體時空的人和戲,已經沒有具體的特指,繁華與沒落,永恒與短暫的更替出現了泛指的蘊意。所有的白先勇先生正是運用其精巧的敘事手法,將歷史變遷和環境的大場景用全局的視角理清脈絡和走向,再加以錢夫人的內視角來感慨、回憶,與冷靜的框架中滲入情感的溫度和內心活動的豐盈,再插入互文的隱喻和內涵,從而使小說更加有血有肉,從現在到過去收放自如,在精湛簡潔的篇章中最大化地展示了時代背景下人物、世事的滄桑變化和輪回。
參考文獻:
[1]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2]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3]艾布拉姆斯.歐美文學術語詞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1990.
[4]白先勇.驀然回首[M].上海:文匯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