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方法視域下的《威尼斯商人》

黃文婷　雷思彤

摘 要 從法律方法的視域下探討《威尼斯商人》，可以發現法律適用的邏輯結構以及法的續造在故事發展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法律適用的邏輯結構，特別是“三段論”的推理是法官鮑西婭作出判決的合理依據。而法的續造則是鮑西婭拯救安東尼奧性命的取勝絕招。鮑西婭善于利用法律，找出法律的漏洞并通過補充法律來合理并且公正地做出最終的判決。

關鍵詞 《威尼斯商人》 法律方法 邏輯結構

作者簡介：黃文婷，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法學院2015級法律碩士研究生；雷思彤，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會計學院2014級會計學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D9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6.145

一、問題和方法的提出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亞膾炙人口的一部喜劇作品。它圍繞威尼斯商人安東尼奧與猶太人夏洛克的契約而展開。安東尼奧為了好友巴薩尼奧向夏洛克做了擔保，承諾夏洛克借巴薩尼奧三千金幣到期即還，若到期不能還錢，便割身上一磅肉給夏洛克作為補償。三個月后，安東尼奧無法還錢。因此，雙方為了契約的履行而告上了法庭。《威尼斯商人》是一部文學作品，但今天我們不從文學的角度來研究作品的內涵，而是從法律，并且是法律方法的角度來探討它。法律方法，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法律方法是指法律運行各環節所要運用的各種方法，狹義的法律方法是指應用法律的方法，它既致力于適用既有的法律，還致力于續造既有法律或發現新的法律，以達到一個公正的判斷。本文主要圍繞狹義的法律方法加以探討。而法律方法最大的功能之一就是保證法律人較為準確地理解法律、解釋法律和事實的法律意義，從而在成文法律與事實之間架構起一座橋梁，使共性的法律與個案間建立起邏輯聯系。

《威尼斯商人》最精彩的就是法庭審判的那一幕。夏洛克要求法官作出判決，要求安東尼奧履行他的契約，割下身上的一磅肉。而法官—鮑西婭（是安東尼奧好友巴薩尼奧的妻子，她女扮男裝假扮成法官）首先依據法律的規定以及夏洛克和安東尼奧的契約作出了履行契約的判決，然后要求雙方必須履行契約。但是，在履行契約之時，鮑西婭提出，既然要嚴格按照契約履行割下一塊肉，那么割肉時不能流一滴血，既不能多割也不能少割，更不能因此傷害性命，否則就是違約。夏洛克無法做到這一點。這樣，鮑西婭巧妙地挽救了安東尼奧的性命。這一幕可以說是該劇的高潮，也是最令人拍案叫絕的一幕。鮑西亞運用她的智慧巧妙地解釋了法律，最終運用法律保護了安東尼奧的生命。

《威尼斯商人》中鮑西婭首先依據法律的規定以及當事人雙方的契約做出了判決，就是運用了法律的邏輯結構，也就是法律論證。其次，要求夏洛克割肉時不能流一滴血，既不能多割也不能少割，更不能因此傷害性命，則是運用法的續造。這些法律方法，是法律適用不可缺少的方法。而法律適用在很多情況下就是設法把不明確的法律規范明確開來，把不清楚的案件事實清楚開來，以便確定是否將規范所規定的法效果賦予該事實。 因此法律的適就要求法律適用者要運用法律作出判決，并且必須對該判決進行法律邏輯推理。同時，當法律出現漏洞，法律解釋無法發揮其補充功能時，就需要法的續造來進一步完善法律。

二、法律適用的邏輯結構

法律方法首先是邏輯的方法，他體現著法律的邏輯理性。 法律適用離不開邏輯，如果沒有了邏輯，法律的適用將會失去骨架而得不到支撐。而法律邏輯，是法律獨特的一種思維方式，它有形式邏輯、辯證邏輯和數理邏輯這三種規則，且這三種規則又不是簡單的排列組合。其中形式邏輯，廣義包含著演繹邏輯和歸納邏輯，它強調的是大前提、小前提與結論之間的關系。一般認為，法律適用的邏輯結構就是演繹邏輯的“三段論法”，即一個完整的法律規范構成法律適用的大前提，通過審理的確定的、可以歸入該規范的具體的案件事實是小前提，結論則是根據法律規范給予本案事實的后果。將演繹邏輯放入法律適用中，就是一種尋找特定的案件事實與可以適用的法律規范以此來得出結論的思維活動。

《威尼斯商人》中鮑西婭就是按照法律邏輯來審案的。如果從演繹邏輯的視角來審視劇情的話，可以依次看出大前提是：不違反當時的威尼斯法律的契約內容——借款若到期無法償還就割肉一磅；小前提則是：安東尼奧借了夏洛克的錢不能到期還的事實；然后鮑西婭得出的結論是：安東尼奧應該遵守契約約定，給夏洛克割下一磅肉。這樣的推理不僅合乎邏輯，并且按照當時的法律規定也不存在任何問題。首先我們可以分析大前提——契約是否應成立。根據劇情可得知，“一磅肉”的契約符合有效契約中的所有構成要件，雙方當事人對于合同意思表示真實，對合同的內容也沒有任何異議，合同條款準確清晰。因此“一磅肉”契約是成立的。其次是依據當時的威尼斯法律這份契約是不違反法律規定的。在《威尼斯商人》的那個時代，契約神圣自由是一種普遍被人認可的法律觀念，契約等同于法律更是一項普遍的原則。古羅馬的“合意創立法律”的原則在歐洲一直是備受推崇，甚至還有“契約勝過法律”一說。因此只要是契約雙方當事人中親自作出承諾的，無論契約規定如何，必須全部按契約履行，而且是無條件的。因此，按照當時莎士比亞創作《威尼斯商人》時的英國法律的原則，人們會認為夏洛克和安東尼奧所約定的契約和法律一樣具有強制力和執行力。正如眾多莎士比亞評論家所指出的，劇中“一磅肉”契約不但易于執行，而且具有無可爭辯的合法性。 綜上所述，契約合法合理，那么根據“三段論”就可以作出判決。因此，鮑西婭作出的判決是無可厚非的。從一般的邏輯推理來看，若原告的證明過程符合邏輯，所得出的結論也是正確的話，那么法官就會作出支持原告的判決。如此一來，鮑西婭按照邏輯推理，支持了夏洛克的訴訟請求，即讓夏洛克從安東尼奧身上割下一磅肉。

但是，作為以推理來獲得真理的這樣一種方法，“三段論”也是有所缺陷的。因為“三段論”的有效性不僅取決于三段論推理是否符合邏輯，還取決于得出結論的大小前提是否合理真實。而大小前提的真實性卻常常具有爭議性。首先，作為法律規范的大前提充滿著不確定性，其次，確定小前提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在法律適用中，三段論的作用也是有限的。邏輯僅僅表明某個推理過程無誤，而并不表明確立這一過程的結果正確，因為這也與大小前提的正確性有著重要的關系。如果大前提與小前提本身的真假性論證本身就存在著問題，那么即使邏輯沒錯，得出的結論也是錯誤的。《威尼斯商人》中，如果把“一磅肉”契約放在如今的時代的話，按照邏輯得出的結論是不正確的，因為契約的大前提在如今是違法法律規定的。這也說明，要追求真實的結果不能僅僅依賴于邏輯推理，還要去認定具體事實，選擇相關法律規范。而這些都需要法官運用自由裁量去適用。當法官開始運用自由裁量去適用法律之時，法的續造方法也就成為了法官的選擇之一。

三、法的續造

拉倫茨在《法學方法論》中認為法律發現可以分為法律解釋，其次是法的續造。而法的續造又可以分為“法律內之法的續造”和“超越法律之法的續造”。也就是說，依據《法學方法論》，法官在判案過程中應該是發現法律而不是發明法律。然后法官在發現法律的過程中遇到疑慮時，首先是通過法律解釋的方法來解決，這些解釋方法包括是文義解釋、歷史解釋、目的解釋、體系解釋等。但如果當運用法律解釋后法律仍有漏洞的話就需要法的續造。因此從這一方面來看，法的續造是法律解釋的延續。另外“法律內之法的續造”是用來填補法律漏洞的，而“超越法律之法的續造”則指的是法官造法。“法律內之法的續造”是指尚在法律之內的，即依現行法規定的基本思想和內在目的，對于某項問題，應該予以規定但卻沒有規定，對此進行補充的法律方法。

《威尼斯商人》中鮑細婭拯救安東尼奧性命運用的法律方法是“法律內之法的續造”，也就是法律漏洞的補充。首先，鮑西婭通過法律適用的邏輯結構“三段論”的推理來作出了判決，即履行契約，夏洛克有權從安東尼奧身上割下一磅肉。但是，在夏洛克準備開始切下安東尼奧一磅肉的時候，鮑西婭又抓住一開始“三段論”推理的大前提（借款到期無力償還就割肉一磅）中的漏洞，駁倒夏洛克。因為，契約中只是明文規定割一磅肉，但對于割肉是否可以流血等并沒有作出說明，也沒有規定割下肉的一磅不能分毫不差。也就是說契約存在著漏洞，對于割下一磅肉的具體要求并沒有明確規定。因此，鮑西婭利用這一契約漏洞，提出了夏洛克在履行割下一塊肉時，不能流一滴血，既不能多割也不能少割，更不能因此傷害性命，從而反擊夏洛克。夏洛克完全無法做到這些要求，從而拯救了安東尼奧的性命。法律漏洞的補充方法有依類推適用、習慣補充、目的性限縮、目的性擴張、法益利益衡量以及正當推理等方法。而鮑西婭在審判中運用的法律方法是目的性限縮。目的性限縮是指法律規定對于應規定的事項，由于立法者的疏忽未預見，或者情況變更，致就某一法律事實未設規定時，法官根據立法的目的，應對此漏洞加以補充。目的性限縮所補充的漏洞，為隱含漏洞。所謂隱含漏洞，指依規范意旨，本應就某類型設立限制而未設限制，致使法律條文的可能文義涵蓋過寬，將本不應包括的該類型包括在內。因此，須通過目的性限縮，將該類型剔除，使該法律條文符合規范意旨。 夏洛克和安東尼奧訂立契約時，只是在契約上注明了割下一磅肉，對于割肉的其他應該注明的事項一概沒有做規定，導致了割一磅肉的條款過于寬泛。但是根據夏洛克的行為和意圖，我們可以得出夏洛克更多的是想利用契約報復安東尼奧，想出一口氣。至于夏洛克是否想取安東尼奧性命并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因此，鮑西婭通過對此條款的漏洞的補充，把割下一磅肉的含義通過限縮，規定了割一磅肉時不能流一滴血，既不能多割也不能少割，更不能因此傷害性命。這樣的目的性限縮是合理且又合法的。也正因為鮑西婭的解釋合理又合法，因此夏洛克無法反駁，只能遵守鮑西婭的判決，從而想放棄履行契約。這樣一來，安東尼奧便不必履行契約，契約也就失去了效力。

德國法學家zitelmann曾說：“我們需要的人是，能夠寬廣的、不拘泥于文義的，合乎人道德，秉持充分的社會良知，去適用法律，并在適用之際，知道如何去補充法律，促進法律的發展。教育此輩法律人，實是國家大部分希望之所寄。” 這充分說明了法的續造對法官以及法律具有重要的意義。法律不可避免的存在漏洞，在審判時法官是禁止拒絕裁判的，因此法官在遇到法律漏洞時通過漏洞補充的方法來作出合理的判決，而法官補充漏洞的同時也推進了法律的發展和完善。通過《威尼斯商人》我們可以看出法律方法在其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也體會到法律方法對于法官判案的重要性。若是法官能夠很好地運用法律方法來做出合理公正的判決，不僅能夠解決當事人雙方的矛盾，而且對于法治也具有積極的推動意義。因此，我們必須重視法律方法。

注釋：

王仲云.法律方法及其運用.山東大學學報.2004（6）.134.

孫培福、黃春燕.法律方法中的邏輯真諦.齊魯學刊.2012（1）.94，91.

馮偉、徐艷輝.《威尼斯商人》中的法律雙重視角.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4（3）.3.

張曉萌.超越法律之法的續造——評拉倫茨的《法學方法論》.財經政法資訊.2013（4）.55.

法律百科.目的性限縮.（2011-08-04）[2017-04-05].http：//baike.fabang.com/doc-view-46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