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青
過年
○趙長青

兒時,一年之中最高興的時候是過年。
一入臘月,就開始扳著小指頭兒數,今兒幾啦,明兒幾啦,一天怎么這么長呀!眼睜睜地看著日子照樣不緊不慢地晃悠著,心里那個急呀。在無比的期待中,日子終于一天一天地過去了,離年越來越近了。年味兒一日濃似一日。
母親整天忙得手腳不停,蒸饅頭啦,蒸粘糕啦,攤餅折啦,做新衣服啦……饅頭要蒸好幾鍋,蒸出的饅頭要裝滿那個大大的笸籮。粘糕蒸一鍋就行了,不過工序多,要準備粘米面,要準備大紅棗,上鍋蒸出后還要切成似斷似連的長長的一串兒。攤餅折用的是另一種不粘的米面。要找來兩個或三四個餅折鍋,架在磚上,用柴禾燃起文火來攤。在每個餅折鍋里,依次倒入一飯勺米面糊糊,過一會兒,便依次熟起來,于是,便用鏟子依次對折出鍋。沒記得爺爺和父母年前做過新衣服,他們只是將已穿了幾年的稍好的衣服洗干凈,準備過年時穿。母親每年年前,要給我們幾個孩子每人做一套新衣服。鞋子、褲子母親自己就能做,而褂子因為要做得好一些,往往由父親去找離我家不遠的一位會裁縫的姑娘去做。
父親呢,便忙著做豆腐和進城購買年貨。豆腐在本村就能做。常常就用我小爺爺家的那副石磨,人推著或用小驢兒拉著嗚嚕嗚嚕地轉圈兒,另有一人跟著磨向磨眼里一勺一勺地倒著泡展的黃豆。豆漿磨出來了,便倒入一口大鍋中架火燒開,然后點鹵,稍等后,將鍋中的豆腐腦倒入長方形的豆腐屜中,用紗布裹嚴,再壓上石頭等重物,過一夜,豆腐便做出來了。年貨,只是買點兒粉條和花椒、大料、姜之類,極少買豬肉。有幾年,我家每年開春喂一只小山羊,到年前就長大了,正好殺了吃。羊肉雖然有種特殊的味兒,可作餡兒包餃子還是挺香的。
我們孩子盼過年,是因為那時有好吃的。平時總吃玉米面餅子,喝米飯,喝白粥,連菜也見不著。而過年時,可以吃上十幾天饅頭,可以吃上十幾頓粉條兒豆腐菜,有時,菜里還有一點兒豬肉。熬菜往往是在中午。早飯晚飯雖然仍是米飯、白粥,可有白菜炒著吃了。粘糕、餅折更是稀罕物兒,只有過年時才可以吃到一點兒。
我們孩子盼過年,還因為那時可穿新衣服。每年就一套衣服,上一年做的衣服,到這一年年前時早已破舊不堪,早已補了好幾處補丁了。而到這一年大年初一,一起床就可以去舊換新。誰不愿意穿新的好的?那時,心里的高興勁兒沒法形容!
我們孩子盼過年,還因為那時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幾天。沒上學時,東游游,西逛逛,索然無味。上學后,就要按部就班了。每天下午放學后,若是夏秋兩季,還要扛著筐到地里去拽菜薅草,喂養豬羊。而這時正值寒假,不用上學,也沒有活干,整天整天到哪兒玩也沒人干涉。一年之中,數這時玩得盡興。而在這玩中,最難忘的,是正月里去看戲的情景了。我們村百年來從沒唱過戲,不過鄰近幾個村每年唱戲。京劇啦、豫劇啦、絲弦啦、河北梆子啦,無論什么戲我們都看。有時跟著爺爺或父母去,有時就和伙伴們前呼后擁浩浩蕩蕩地一起去。到了戲臺下,我們卻并不看戲。對戲臺上紅紅綠綠咿咿呀呀的東西,我們看不懂也沒興趣看。我們所注意的,是那些賣小吃的和賣小玩意兒的,吃的有糖葫蘆,有馃子,有肉饸子;玩意兒有各種動物形的泥哨兒,有各樣顏色的洋茄子,有迎風呼呼直轉的小風車。在我們的一再央求下,大人總會給我們買上一些。回家的路上,大人們談論著戲里的情節,我們則專心地玩著手中的玩意兒。你看吧,大路上,小路上,人們三三兩兩,這兒一群那兒一伙,慢慢蠕動,像正在運糧的螞蟻的隊伍一樣,連成了長線兒。
一忽兒就到了正月十五,過了十五就沒什么年味兒了。過得真快呀,我們孩子對年還戀戀不舍呢。
如今,總覺得過年越來越沒有年味兒,和平時無異,甚至還不如平時。是因為自己長大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