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娜
摘 要:工具賓語一直是漢語本體研究的一個熱點,而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教學中,有時也需要對工具成分作賓語的使用特點進行說明。文章首先探討了工具賓語的定義,然后通過對工具賓語的形成條件的分析和對工具成分做賓語的句法表現的解釋,找出工具賓語在第二語言教學中的重點和難點,從而對工具賓語的教學提供參考。
關鍵詞:工具范疇;工具賓語;工具格;“V+I”結構
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教學中,工具賓語并不是學習的重點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不是學習的內容。但是工具賓語的存在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又因為經常出現在日常交際中,來中國學習漢語的留學生可能會遇到這樣的用法:吃大碗還是小碗(在餐館吃面的情景下)?留學生對此有疑惑而去尋求教師的幫助時,教師的解釋就顯得十分重要,特別是教師一定要把工具成分作賓語的特點講解明白,從而避免學生把工具成分作賓語泛化。如果教師的解釋不到位,學生就可能造出這樣的句子:“你寫紅筆吧,不要寫藍筆。”因此文章嘗試對工具賓語的形成條件和對工具成分作賓語的句法表現進行分析,以期對工具賓語的第二語言教學提供參考。
1 工具賓語的定義
《現代漢語詞典》對“工具”的解釋是:①進行生產勞動時所使用的器具,如鋸、刨、犁、鋤;②比喻用以達到目的的事物,如“語言是人們交流思想的工具”。[1]我們要討論的“工具”只涉及其第一個義項。但是《現代漢語詞典》里面所定義的“工具”是自然范疇里的“工具”,而我們所要討論的是語言學范疇里的“工具”,即進入句法結構里的工具成分(也就是“工具格”)。徐默凡區分了自然工具范疇和語言工具范疇,他認為自然工具范疇的語義特點是:“日常生活中用于達到某一目的的事物”,語言工具范疇的語義特點是“在句子的語義結構中用于達到謂詞行為目的的事物”。[2]兩者的語義特點的核心部分一致,即都是“用于達到目的的事物”。但是自然工具范疇只是為語言工具范疇提供可能,并不是所有的自然工具范疇都可以在句法結構中表現為語言工具范疇。如“筆”是屬于自然工具范疇的書寫工具,在下列句子中:
a)他弄丟了那支筆。
b)那支筆被他折斷了。
c)他送給我一支筆。
d)他用筆畫了一幅漂亮的山水畫。
a)、b)、c)中的自然工具范疇的“筆”就不是句子語義結構中的工具成分,而是“對象或受事成分”。d)中的自然工具范疇的“筆”由于是“用于達到畫畫目的的事物”,是動作“畫”的憑借,與動作的關系是“動作-工具”,所以在句子語義結構中表示語言工具范疇的“工具”。
深層的工具格在表層的句子中的常規位置是在"用"的引導下作狀語,但除此之外,工具格也可在句子中作主語、賓語。“工具賓語”在語法教學和研究中已經得到了普遍承認。很多著述都將“工具賓語”列為賓語的語義類型之一。孟琮在《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對工具賓語進行了這樣的描寫:“(1)語義:賓語指動作依靠的工具和使用的材料。(2)形式特點:一般都可用“用”把名詞提到動詞前面來,如:抽鞭子→用鞭子抽。”[3]在孟琮的定義中,將動作所使用的材料也劃入工具賓語范疇,擴大了工具賓語的范圍,將工具賓語和材料賓語相混淆。譚景春在《材料賓語和工具賓語》一文中將工具賓語和材料賓語區分開來,認為材料賓語和工具在語義上有明顯的差別:材料賓語表示的是一種材料,它往往隨動詞表示的動作附加在別的物體上,而工具賓語表示的是動作憑借的工具,不會隨動詞表示的動作附加在別的物體上。[4]本文所談的工具賓語基本與譚文的觀點一致。據此,我們對工具賓語下這樣一個定義:“工具賓語是指在句子的語義結構中用于達到動作行為的目的、在句法表層位于賓語位置的事物,它是動作行為的憑借,具有不變性。”我們認為滿足“V+I”的“V”都有一個隱含的受事賓語,這個受事賓語或者可以在“V”與“I”的關系中得到明確,或者具體指什么并不清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存在一個受事賓語,如“吃大碗”中隱含一個受事賓語“飯”,“看顯微鏡”中的受事賓語需要在具體語境中才能知道具體所指。
2 工具賓語的形成條件
2.1 工具格作賓語的直接動因
我們用“V”表示動作動詞,用“I”表示工具格,那么“V+I”在概念領域通常可以看作由兩個事件整合而成:動作事件(V+N受)和工具使用事件(用I+V)[5]。這兩個事件整合之后的底層形式是:用I+V+N受。比如說:“吃飯”和“用大碗吃”經過整合之后的底層形式是“用大碗吃飯”。但是,語言表達具有求簡的趨向,即講求語言的經濟性,這一點在口語表達中表現得最為明顯。中國人在吃飯時間前后見面常用的招呼語是:“吃了沒有”,賓語“飯”不言自明。這一方面是因為有語境的支持,另一方面是因為“飯”是“吃”的常規賓語,兩者共現頻率非常高。所以“用大碗吃飯”就顯得有些累贅,這時候直接用“V+I(吃大碗)”就顯得非常簡潔。所以,底層形式“用I+V+ N受”轉換為表層的“V+I”形式是由語言的經濟性要求決定的,這是工具格作賓語的直接動因。
2.2 “V+I”結構形成的句法、語義條件
語言的經濟性為工具格作賓語提供了語用動因,但是語言底層的“用I+V+ N受”最終轉換為表層的“V+I”形式還要受到句法、語義條件的制約,并不是所有的“用I+V+N受”都可以轉化為“V+I”,如:“用高壓鍋燉肉”就不能說成“燉高壓鍋”。那究竟滿足什么條件,“V+I”才是合格的呢?
首先,滿足“V+I”的動詞都具有自主性、可控性的特點,都是動作性比較強的及物動詞,大部分是以單音節詞為主(本文不討論雙音節動詞帶工具賓語的情況)。譚景春在《材料賓語和工具賓語》中提出了31個工具賓語:拔罐子、抽鞭子、打板子、打炮、撣撣子、放槍、砍磚頭、扇扇子、舔舌頭、捅刀子、推推子、洗冷水、寫毛筆、扎針、變撲克牌、盛大碗、吃小碗、抽煙斗、喝大碗、劃漿、看顯微鏡、烤手爐、碾碾子、篩篩子、涮鍋子、說英語、鎖鎖、聽耳機、砸夯、照手電筒、照鏡子。[6]我們認為“放槍、打炮”這兩個不屬于工具賓語,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放槍、放光、放冷箭”這三個短語中的“放”都是“發出”的意思,“放”與“槍、光、冷箭”屬于“動作-對象”關系。“打炮”與此類似。除此之外,剩下的29個都是工具賓語。這些帶工具賓語的動詞動作性都比較強,具有自主、可控的特點,且都是單音節詞。
其次, 滿足“V+I”的工具成分也是有嚴格限制的。陳平提出最基本的語義角色只有原型施事和原型受事,我們平時所說的施事、受事、感事、工具、對象等語義成分在概念上最根本的區別,可以理解為施事性和受事性程度強弱的不同。他進一步提出充當賓語的語義角色優先序列:
受事>對象>地點>系事>工具>感事>施事[7]
這一序列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工具處于序列偏右部分,靠近施事,其施事性特征要強一些,這也是工具格可以比較自由地作主語的原因,如:電水壺正在燒水;卡車運走了石頭。工具同樣具有一定程度的受事性特征,只是相比較來說施事性特征更明顯一些。這為工具格作賓語提供了可能性。但是工具格在具體語境中實現為賓語需要滿足以下條件:
(1)如果受事賓語跟動詞的聯系比較緊密,共現頻率高,即使省去也可以在動詞和工具賓語的相互作用中得到明確,這時受事賓語可以不必出現,從而形成句法空位,工具格就可以占據賓語位置。
(2)動詞所表示的動作與工具成分之間的聯系也應該是典型的,常規的。也就是說,工具成分應該是該動作的典型的、最凸顯的工具,如:“吃”的典型的、凸顯的工具“碗”。但是為什么“吃碗”不可以說而“吃大碗”可以說呢?這就需要滿足第三個條件。
(3)工具賓語的背后隱含一個可對比或選擇的語義聚合[8],這一語義聚合成員的多少跟動詞和可供對比或選擇的工具有關系。“吃大碗”就隱含有對“大碗、中碗、小碗”的對比和選擇。如果去掉了可以提示對比或選擇的“大”,那“吃碗”這一組合就不合語法。不能忽視的一點是,工具賓語所在的語義聚合必須是同一類型(聽耳機/收音機/錄音機)的或是同屬于某一工具的下位類型(喝大杯/中杯/小杯)。
同時滿足上述三個條件的工具成分并不多,并且動作動詞總是與語義聚合中的某一個經常搭配使用,所以很多人認為工具賓語不可類推,具有熟語性。我們認為工具賓語具有一定的類推性,但是類推有限制,只能在可對比或選擇的語義聚合內部類推。在第二語言教學中,工具賓語的這一特征需要作為教學的重點。這就需要找出可以作工具賓語的語義聚合的成員。另外,“V+I”本身也有使用頻率高低的問題,通過在CCL中的檢索,得到以下結果:照鏡子、說英語、劃槳、鎖鎖的使用頻率相對比較高;扎針、聽收音機、抽煙斗、打板子、扇扇子的使用頻率次之;捅刀子、涮鍋子、拔罐子、抽鞭子、砸夯、舔舌頭、砍磚頭、洗冷水、吃小碗、寫毛筆的使用頻率較低,都在10次以下;其余的11個沒有搜索到語料。在工具賓語的第二語言教學中可以參考以上結果,但是還要考慮第二語言教學的特殊性。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的根本目的是培養學生運用漢語進行交際的能力,因此,那些與日常生活聯系不緊密或使用頻率低的“V+I”就不必作為教學內容。另外,由于工具賓語的特殊性,在教學中,應采用遇到什么教什么的方法,特別是要注意在情景生活中進行教學。
3 “V+I”結構的句法表現
語言是人們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具體來說,人們借助于或長或短的句子來進行交際。語言包括語音、語法、語義和語用四個部分,其中語法作為語言的骨骼,起著組織語言的重要作用。因此對“V+I”結構的句法表現進行探討,不僅有助于我們加深對工具賓語的了解,而且對于第二語言教學來說也十分必要,因為了解了工具賓語的句法表現,有助于學習者正確運用此類結構的句子進行交際。
3.1 “V+I”結構中動詞受狀語修飾的情況
任鷹在《現代漢語非受事賓語句研究》中指出,在工具賓語句中的“動詞究竟表示什么動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說明動作得以實現所使用的工具方式,即動詞本身更多表示的是一種方式。”[9]也就是說,動詞的動作意義已經抽象化,整個句子不再表示“誰在做什么”,而是表示“誰在使用什么”,[10]更多地體現出對使用工具的選擇。所以,句中動詞前不能再使用對動作進行具體描寫的描摹性狀語或對動作發生的時間、地點進行說明的時地狀語,如不能說“他大口大口地喝大杯/他下午吃大碗”。比較下列句子:
A B C
他細嚼慢咽地吃著飯。 * 他細嚼慢咽地吃大碗。 他總是吃大碗。
他熟練地寫著字。 * 他熟練地寫毛筆。 他經常寫毛筆。
B不成立的原因上文已經說明,但是為什么C可以成立呢?這是因為“總是”、“經常”都是表示頻率的副詞,表示選擇使用工具的動作的頻率。另外,表示否定、范圍的副詞也可以用來修飾動詞,分別表示否定對使用工具的選擇(不/沒/別吃大碗)和選擇該使用工具的動作主體的范圍(全/都/只/一律/一齊吃大碗)。由上可知,“V+I”結構中的“V”可以受表示頻率、否定和范圍的狀語修飾,但不能受描摹性狀語或時地狀語的修飾。另外,“吃小碗/喝大杯”類的典型常用“V+I”結構還可以受能愿動詞“能、愿意、應該、要”的修飾,表達一種可能性、必要性或者是主觀愿望。
3.2 “V+I”結構中動詞后帶補語的情況
(1)“V+I”結構中動詞后可以帶這樣一類可能補語,即表達動作主體是否習慣對該工具的選擇的可能補語,如:“吃不慣/得慣大碗”。
(2)表示使用某工具的動作的數量有兩種形式:①動詞+動量補語+工具賓語,如:吃了三次大碗,這樣的“V+I”有:拔罐子、打板子、扇扇子、舔舌頭、洗冷水、寫毛筆、扎針、變撲克牌、盛大碗、吃小碗、抽煙斗、喝大碗(大杯)、涮鍋子、說英語、聽耳機、照鏡子。②工具賓語用作動量詞,如:打板子→打了幾板子。這樣的“V+I”有:拔罐子、抽鞭子、打板子、砍磚頭、捅刀子、撣撣子、推推子 、扎針。
3.3 “V+I”結構中工具賓語受定語修飾的情況
通過我們對CCL語料庫的檢索,沒有發現工具賓語前面有定語修飾的情況。 “吃他的大碗、吃這個大碗、吃新大碗、吃兩個大碗”這樣的句子在一般情況下都是不合格的。這是因為“V+I”結構強調動作主體實施動作時對工具的選擇,表達的是“誰在使用什么”,結構不關注工具的領屬、指別、性質和數量。但在檢索中發現兩例值得關注的用法:
a.其實,打誰的板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讓老百姓盡快吃上放心肉。
b. 陸小鳳簡直恨不得找條鞭子,在后面抽他幾鞭子。
a中“打誰的板子”整個結構的意義整體抽象化,用來比喻嚴厲地批評或懲罰。但在語料中發現“打板子”主要還是用來表示動作主體對使用工具的選擇這一意義的。在第二語言教學中最好是將“打X的板子”作為一個整體來進行教學。“抽他幾鞭子”中受事的出現必須以工具成分用作動量詞為前提,也就是“抽(打)+受事+數詞+工具動量詞”,這時候,“鞭子”已經失去其工具賓語的身份,而完全轉化為動量詞,強調的已不是動作主體對使用工具的選擇,而是動作主體對客體做了什么。這一類型的教學應該與“抽鞭子”類的教學區別開來。
4 結語
對“工具賓語”的研究已經受到很多學者的關注,但是從教學方面,特別是從第二語言教學方面角度來研究這一問題的還很少。文章分析了工具賓語的形成條件以及“V+I”的句法表現,特別是從工具賓語的第二語言教學角度對其進行了研究。此外,工具賓語背后隱含一個可對比或選擇的語義聚合,但由于條件所限,未能將每一個“V+I”結構中“I”背后的語義聚合找出,需要進一步去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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