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彥君[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長春 130024]
淺談杜牧詩歌對先秦儒家詩教文化的傳承
⊙郭彥君[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長春 130024]
先秦儒家詩教主要指以《詩》為教,從而達到修身、齊家、治國的目的。《詩》以其“詩言志”的性質、比興的手法、溫柔敦厚的特征、中和的審美追求、“興觀群怨”的功能達到對人的教化作用。先秦儒家詩教也一直影響到后代的政治、社會和文學的發展。晚唐詩人杜牧的詩歌受先秦儒家詩教文化影響深遠,其文學主張、詩歌題材、語言風格均顯露著先秦儒家詩教文化的烙印。
先秦 儒家 詩教 杜牧詩歌
傳統的“詩教”特指以《詩》為教,其內涵的生成經歷了周代禮樂詩教、孔子言語詩教、漢儒經學詩教、劉勰的文體詩教等階段的構建過程。先秦儒家詩教的內涵主要包括孔子的“言語”詩教和從周代延續而來的“禮樂”詩教。其內涵的精神在于教人學《詩》,用以修身、齊家、治國,秉承了儒家“仁”“禮”兩大理念。先秦儒家詩教文化傳統影響深遠,唐代許多詩人均受其影響,晚唐詩人杜牧便是其中的一位。本文將從杜牧的文學主張、詩歌題材、語言風格等角度入手,探究其與先秦儒家詩教文化的關系。
先秦儒家詩教的構成主要包括孔子的“言語”詩教和從周代延續而來的“禮樂”詩教。各個階段都有對“詩”的特征的側重,從而挖掘出用以教化的文化內涵。
(一)禮樂詩教 禮樂詩教,主張“詩樂不分家”,將詩與禮相結合,作為禮的載體和表現形式。《尚書·虞書·堯典》中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其中“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闡釋了《詩》與樂的關系,二者相依相和,合二為一。同時人們開始注重“詩義”,以詩樂作用于人的性情,教育子民,即以樂養德,使萬民有德。以詩之內涵與樂之形式,培養子民“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的品性,從而實現“治心成人、教化眾庶、實現‘治道’”,這體現了詩樂與政治、與文化的密切聯系。
此外,“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體現了早期詩教追求的最高境界——中和、和諧之境。詩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體現的中和之美,也始終是中國古典詩歌乃至整個中國古典文化所追求的最高的審美標準。
(二)言語詩教 孔子主張的詩教要求人們深入挖掘《詩》的言語文化,細致深刻地掌握《詩》的內涵,并且融會貫通,內化為自己的認知和思想,達到以《詩》修養自己的德行。
由于“言語詩教”將對“詩”的運用脫離了“樂”而轉向文本,由原來的“以樂感人”轉向“詩的言語運用”,重點突出詩教的言語文化內涵,從而有了孔子“不學詩,無以言”的說法。在必須“以樂彰禮”的政治場合里“賦誦”或“引用詩言志”成為主要手段。這一方式既能言己志,又顯得委婉有致,巧妙得體,美而不諂,正而不阿,忠直平和。
同時,孔子關注到了《詩》的“興觀群怨”的功能,即《詩》能啟發個性、觀乎民情、團結人心、怨諷上政。這一概括再次強調了《詩》的社會功用。
杜牧是晚唐詩人,唐京兆府萬年縣人,論其世系可追溯到西漢御史大夫杜周。前代名人還有東漢的杜篤,西晉的杜預。杜篤擅長為文,曾作《論都賦》;而杜預更為著名,他博學多才,不但通曉戰術,還精于刑律、歷法、水利,在文學上也造詣頗深,所注《左傳》對后世影響極大。在唐代,杜氏聲望依舊。從《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可知,在儒學備受推崇,科舉制度日漸完善的唐代,京兆杜氏出了十位宰相,杜牧的祖父杜佑就是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宰相。杜佑還著有《通典》,是中國典章制度史的名著。杜牧曾在《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詩》中寫道:“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家集二百編,上下馳皇王。”可見他一直對家族先賢和家學傳統引以為傲。他在《上李中丞書》中說自己“世業儒學,自高、曾(祖)至于某身,家風不墜”。家學傳統對杜牧的思想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些在他的詩文作品中均有體現。杜牧一生關心政治,論政談兵,卓有見地,他的創作思想和詩歌內容、風格皆深受先秦儒家詩教文化傳統的影響。
(一)杜牧的文學主張與先秦儒家詩教 杜牧主張“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采章句為之兵衛,未有主強盛而輔不飄逸者,兵衛不華赫而莊整者”。這表明杜牧更重視詩歌的思想內涵,重視“詩義”的表達,而對于辭采章句這些外在修飾的表現形式,雖不反對,但列為其次。這造就了他的詩歌以質為主而又華實并重的特征。他的詩多寫實之作,反映現實、針砭時弊。而文“以意為主”與先秦儒家詩教重視“詩義”,重視挖掘詩句含義不謀而合。而更值得思考的是,杜牧所主張的“意”具體指什么。綜合杜牧的家學淵源及其詩文作品,不難得出他所主張的“意”就是以儒家文化為主導的中國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包括仁民愛物的政治覺悟、懷古諷今的深刻思考等等。他重視詩文的政治思想內容,重視詩文的格調,以及詩歌的感化教育作用。
(二)杜牧詩歌題材與先秦儒家詩教 杜牧詩歌的題材體現著“詩言志”的詩教核心觀念和“興觀群怨”的詩教功用。他的詩歌題材大致可分為憂國憂民、詠史懷古、寫景抒情、酬贈唱和、婦女題材等幾類。其中很多描寫藩鎮割據、權奸亂政的現實題材詩歌,不僅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評論了內憂外患的時局之艱險,更表達了他自己的政治理想、愛國情懷和報國之志。例如《郡齋獨酌》,表達了詩人渴望解決藩鎮割據和外族侵凌,使百姓安居樂業的理想和抱負,詩中“平生五色線,愿補舜衣裳”是其高遠志向的經典表露。又如《聞慶州趙縱使君與黨項戰中箭身死長句》:“將軍獨乘鐵驄馬,榆溪戰中金仆姑。死綏卻是古來有,驍將自驚今日無。青史文章爭點筆,朱門歌舞笑捐軀。誰知我亦輕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詩歌既熱情歌頌了為國捐軀的將領,又譴責了那些日日笙歌的達官貴人對國運的漠視和對犧牲將士的嘲笑,同時抒發自己懷才不遇、難以報國之憤懣。
在晚唐黑暗腐朽的政治環境和衰退沒落的社會環境中生活的杜牧,常常從盛衰興亡的歷史事件來總結教訓,楚懷王、秦始皇、陳后主、隋煬帝、唐玄宗,都是詩人筆下批駁的對象。其詠史懷古詩中,通過議論史事體現了他強烈的歷史意識。而那些借古諷今、懷古傷今的詩作,則體現著對現實社會的觀照,對當權者的怨刺。例如《題武關》:“碧溪留我武關東,一笑懷王跡自窮。鄭袖嬌嬈酣似醉,屈原憔悴去如蓬。山墻谷塹依然在,弱吐強吞盡已空。今日圣神家四海,戍旗長卷夕陽中。”他借楚懷王貪美色、信佞臣、遠賢良而誤國亡國的歷史教訓,反觀現實、諷刺時君,希望當政者引以為戒。他的這些詩歌恰恰體現了用詩來諷喻怨刺的詩教傳統。
杜牧有許多唱和、寄贈的詩歌,與之贈答交往甚密者包括張祜、許渾、邢群等人。這些唱和、寄贈的詩作是對孔子“君子儒”的詩教目標的再現。雖然隨著時代和文體本身的發展,“詩”和“詩人”的含義都有所改變,但借詩歌作為交際的工具的傳統卻得以傳承。這一方式既含蓄地表達了個人的情感和思想,又蘊含了“禮”,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尊重。
杜牧的詩歌語言體現著對“比興”手法的繼承和改造,含蓄雋永。例如,《贈別二首(其二)》:“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詩人巧妙地把蠟燭的熔脂比作眼淚,說蠟燭為臨別的戀人感動而垂淚不止,無形中將戀人難舍難分的離別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又顯得含蓄別致。
《論語·八佾》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杜牧的詩歌在表達情感時也繼承了《詩經》的寫法。如《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全詩純屬寫景,沒有怨、愁、恨之類的言詞,以白描的手法,描繪了秋天夜晚宮女們寂寞無聊的生活情景,含蓄地表達了她們苦悶空虛的心情。
杜牧即便是怨刺詩也寫得含蓄雋永。請看《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詩歌表面指責歌女猶唱《后庭花》,實際指責“不知亡國恨”的貴族和官僚,諷刺當權者的昏庸,以曲折含蓄的手法,寄寓憂時的感慨。
晚唐社會,狎妓之風甚盛。杜牧身處其中也難于免俗,有過風流之舉,也留下有關狎妓的詩篇,如“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贈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遣懷》),都是他放蕩不羈的寫照。但他的艷情之作與當時同樣寫艷情的元、白詩歌在表現上有很大區別。“他重視詩文的格調和風化教育作用,他更注意提煉凈化,力避在情趣格調上流于色情庸俗。”因此他的艷情詩,大抵寫得簡括含蓄,沒有褻慢直露的成分,而且言詞中流露出對女性的尊重和同情。他筆下的妓女是“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的輕盈貌美,純凈嬌娜;是“遠風南浦萬重波,未似生離別恨多”的深情款款,重情重義;是“自悲臨曉鏡,誰與惜流年”的愁悶癡情,悲苦可憐。他欣賞她們的身姿美貌,珍視她們的柔情癡義,同情她們的凄苦境遇,因此在杜牧的詩中可以讀出純純的赤子之心,濃濃的人文關懷。這也是繼承了先秦儒家詩教“溫柔敦厚”的特征和“中和”的審美追求的體現。
綜上所述,杜牧詩歌的題材選擇、言語風格、思想主張體現了先秦儒家詩教對詩義的重視,對“溫柔敦厚”和中和審美觀的追求,以及以詩為言、以詩言志、借詩諷誦、用詩教化的功用。可以說,先秦儒家詩教文化傳統在杜牧詩歌中得到全面的繼承和發展。
① 屈萬里:《尚書集釋》,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4年版。
② 陳向春:《追問樂教論經典對“樂”的關注》,《學術論壇》2009年第4期。
③④ 杜牧、陳允吉:《樊川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⑤ 吳在慶:《樊川文集系年校注》,中華書局2008年版。
⑥ 李愚鏞:《杜牧詩歌研究》,復旦大學2007年博士論文未刊本。
作 者:郭彥君,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