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成“舌尖浪費”重災區

郭鵬

光盤行動是一種正確、科學的生活方式，它是人類文明進步程度的縮影，應該讓光盤行動或為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2013年，由社會公益人士發起，大多數餐飲企業參與的“吃盡盤中餐”的光盤行動，曾一度成為當年新聞及網絡上的熱詞，提倡“打包剩飯，光盤離開”蔚然成風。

光盤行動被廣泛傳播，被視為公眾對鋪張浪費行為有了一次理性的回歸。同時，光盤行動與政府打擊貪污腐敗，杜絕不良作風以及移風易俗開展新風尚的大思想不謀而合。

一時間，光盤行動取得了顯著成效。伴隨著中央八項規定的嚴格執行，使用公款大吃大喝的現象驟減，許多人也將光盤行動變成了餐桌上的口頭禪。

曾有評論指出，光盤行動雖然取得良好的開端，但是如何“持之以恒”則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大問題。

如今，“光盤”是否仍在延續？飯店餐廳的光盤提示是否還在堅持？舌尖上的浪費有無回潮現象？對此，《民生周刊》記者近日在北京、河北、黑龍江、江西等多地進行了探訪。

記者發現，光盤行動仍存在一些死角和盲區。曾經備受好評的“半份菜、小份菜”已少見蹤影，一些餐廳服務員也不再主動提醒客人打包剩菜，婚喪嫁娶、公司聚餐的宴席食物浪費依然嚴重，而當下時節的流行飲食形式“燒烤”，則成為舌尖上浪費的重災區。

“講排場、要面子”仍是死結

6月初，在與北京僅一河之隔的燕郊開發區，32歲的劉小一和未婚妻王洋已經開始張羅婚禮的細節了。

這對小夫妻的工作都在北京，受制于經濟條件，2015年底通過雙方父母的幫襯，他們終于在燕郊貸款買了一套70平方米的小兩居。

婚禮定在8月份舉辦，但是在哪里辦卻成了他們面臨的頭道難題。同事、朋友都在北京，按理說應該在北京選家酒店，但是經過考察，二人果斷放棄了這個念頭。

“北京的酒店太貴了。一桌2000元標準以下的菜品實在太差，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菜品好的又超出了預算。”于是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

劉小一清楚，他的這個選擇對自己的心理挑戰有多大。“明眼人都會看出來，在燕郊辦婚宴就是為了省錢。但是在緊巴巴的生活面前，我們實在顧不得這個面子了。”

考察過環境后，他們選了燕郊較有名氣的一家酒店。在每桌1299元、1699元、1999元和2699元四個檔次里，劉小一選擇了1699元這一檔。

四個檔位，只有菜品不同。都是十人桌，含12個熱菜，6個涼菜，一份湯。劉小一通過服務員了解到，該酒店的婚宴不管哪個檔次，菜碼都很足，“服務員說之前辦過的婚宴，都會有剩菜。有時候平均一桌只被食用了三分之一，所以不用考慮不夠吃的問題。”

然而，就在預付定金的當天，劉小一和王洋做出決定，每桌再多加兩道菜品。一道是138元的清蒸鱸魚，一道是78元的蒜蓉鴛鴦貝。“我們選的檔位，沒有像樣的海鮮，這兩道菜必須加。在北京上班卻在燕郊辦婚禮已經很掉面子了，如果菜品上再寒酸，實在說不過去了。”劉小一認為，“一般人都知道這兩道菜比較貴，面子上會好看一些。”

由于夫妻倆的家人目前都生活在河南老家，所以一共13桌的宴席，他們只為親屬預備了兩桌。

至于婚禮當天可以預計到的大量剩余飯菜如何處置？王洋說：“只能扔了吧。在老家的話，可能會有人打包帶走。但是婚禮當天能來的家人太少，而且都住在賓館，即便打包了也沒地方吃，同事和朋友是絕對不會打包的。”

“打包就是拿回家再扔掉”

王洋自認為非常了解身邊的人。“我們公司每年年會或者大范圍聚餐，都會剩下很多菜，但是從來沒見有人打包過。集體組織的聚餐，將剩菜打包拿走，你讓同事怎么想你？倒也不是說有多丟人，但是總覺得怪怪的，畢竟那么多人在一起，而且還都是同事。”

就在劉小一和王洋還在為婚禮做準備的時候，吉林省白山市的潘強已經于6月10日順利舉辦了他的婚禮。

因為地區的消費水平差異，潘強的婚宴標準是560元一桌，每桌共有12道菜，但是東北菜的菜量很大。

作為潘強的好友，在北京工作的林勇特意在婚禮前兩天趕去白山幫著忙活。

回京后，林勇告訴《民生周刊》記者，婚禮當天大概來了40桌的客人。“可能是因為現在的生活條件提高了，我看到燒雞、肘子、冰蝦等硬菜有的桌幾乎沒被動過，有的只是被動了幾下。”

據林勇觀察，近40桌酒席的食物，“估計也就被吃掉了四分之一。”

在東北多地，隨著婚喪嫁娶擺宴席成為生活的日常，一些人赴宴僅僅是為了“露個面”，并不在意吃喝。一般開餐20分鐘左右，就會有一大撥客人離席。

林勇說，婚禮將要結束時，新郎家人拿著塑料袋進行打包，最后像分禮物似的由親人們各自帶回家。然而，暫住在新郎二姨家的林勇卻發現，二姨帶回來的10多份剩菜，僅在當晚被其一家人選擇性地吃了幾口。第二天一早，二姨就把含有肘子、燒雞的剩菜全部扔掉了。

“這么熱的天，冰箱又沒有太多地方，第二天差不多也就餿掉了。”林勇聽二姨說過，現在東北宴請的風氣很不好，沒有剩菜就代表安排不到位，飯店為了賺口碑也是盡可能加大菜碼。“二姨在電視上得知，剩菜會產生亞硝酸鹽，可以致癌。所以剩菜能不吃就不吃。”

即將在年底舉辦婚禮的林勇在朋友婚宴上得出一個結論——“婚宴上打包，就是將剩菜拿回家再扔掉。”如何在飲食上準備自己的婚宴？“估計也會這樣，這是沒辦法的。”

燒堵成為重災區

幾年來，光盤行動很難觸及婚喪嫁娶。

“宴請如果不剩一些，就是小氣”的這種頑固的民間陋習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正愈演愈烈。

而想靠一個人去改變一桌人的觀念，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氣。43歲的侯怡是一名律師，在北京生活已近30年。今年年初，侯怡參加了初中同學聚會，23個人在一個大包房里坐滿兩桌。

“每一桌都點了十七八個菜，結束時飯菜吃了不到一半。”侯恰告訴《民生周刊》記者，她當時看著滿桌剩菜，想著挑幾個肉菜打包帶走。

她告訴同學們應該進行光盤行動，但是卻得到同學們“嫁得那么好，還這么會過日子，真是難得的家庭主婦”的說辭。侯怡知道同學的評論并無惡意，但還是讓她心里很不舒服。那天，侯怡最終沒能將剩飯打包。她告訴記者，現在大家的虛榮心很強，都“好面子”，在這種氛圍下要真正做到光盤行動，很難。

時值夏日，燒烤成為餐桌上的主角。在多個燒烤店及大排檔記者看到，不管幾人聚餐，總會有少到三五串，多到十幾、二十幾串的烤品被遺棄在餐桌上。記者走訪過程中，僅看到兩例客人將烤品打包的情況。記者發現，食客們在點烤品時，多以5、10為單位叫菜，很少見到點兩串、4串的情況。

在燕郊的某高校食堂用餐時間，記者看到大多數學生打菜用餐時，雖然不能完全做到“食盡盤中餐”，但是被扔掉的食物并不多。而在點菜區，則會出現剩菜較多的情況，特別是燒烤。一位學生告訴記者，在食堂餐廳吃燒烤，學生們大多會再打些米飯和熱菜，“既為了省錢，也為了吃飽。但是幾乎每次都會剩下很多，可以說逢燒烤必剩。”

光盤行動任重道遠

與上述種種食物浪費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一組讓人觸目驚心的數字。據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重點項目《城市餐飲業食物消費的資源環境效應及可持續消費模式實證研究》（2013年一2017年）項目負責人、中國科學院地理所研究員成升魁說，根據該項目研究，我國餐飲食物浪費量約為每年1700萬噸至1800萬噸，相當于3000萬到5000萬人一年的口糧。

記者調查發現，一些城市餐廳的餐廚垃圾量近幾年較2013至2014年也有明顯增長，這也給城市的垃圾處理帶來了更大壓力。

部分受訪對象表示，目前電視里關于光盤行動和節約糧食的公益廣告和宣傳片少了，推行光盤行動，需要繼續擴大社會影響力，更需要榜樣的號召和帶動。“兒童吃不上飯的視頻非常有感染力，每次看完都很揪心。”一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說。

在北京市朝陽區金臺路附近的多家餐廳，記者發現餐桌上關于光盤行動的提示牌已悄然消失，商家免費打包的承諾也不再作數，曾經備受好評的半份菜和小份菜在菜單上也難尋蹤影。一家較為高檔的餐廳服務員表示，她不會在客人離開時提出打包的建議，“因為有些客人比較注意衛生，我們的提醒可能會讓他們反感。”

一位在北京國貿附近工作的女性白領告訴記者，每次在單位附近吃飯她都會很“掙扎”。她喜歡吃一家餐廳的鹵肉面，一碗36元。“但是每次都會剩下一半，餐廳從不考慮女孩的飯量，也不按大小份售賣。我曾建議過餐廳，但是他們一直沒有改進。”

有學者認為，光盤行動是一種正確、科學的生活方式，它是人類文明進步程度的縮影，應該讓光盤行動成為刻在骨子里的習慣。而要想堵住舌尖上的浪費漏洞，僅僅盯著餐盤遠遠不夠，需要找到問題發生的源頭。擰緊鋪張浪費的閥門，嚴把源頭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