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話語下的人物生命歷程及導演情懷

【摘 要】電影《霸王別姬》和《人·鬼·情》都是以主人公個體和其藝術成長經歷為線索展開敘事的經典影片。但兩部電影的敘事視角有很大差別。《霸王別姬》從男權話語視角展現了大時代背景下整個民族的興衰；《人·鬼·情》則從女性主義視角揭示了中國近現代獨立女性的生存困境。對比分析兩部電影中的人物生命歷程及導演情懷，將對中國當代的女性主義電影和戲曲電影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霸王別姬》；《人·鬼·情》；陳凱歌；黃蜀芹；性別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7）11-0115-02

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陳凱歌和第四代導演的代表人物黃蜀芹，在電影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陳凱歌的電影《霸王別姬》和黃蜀芹的電影《人·鬼·情》分別是第五代電影和第四代電影的代表性作品。兩部電影都采用了戲中戲的敘事模式，表現了戲曲藝人的生命歷程。但是，由于創作主體性別的差異，造成了他們對同一題材的敘述有明顯差別。《霸王別姬》采用了好萊塢式經典電影的敘事結構，表現了男權社會秩序下，女性處于“被觀看”的位置；《人·鬼·情》則挑戰了傳統的男權社會秩序，從女性主義視角講述了一位現代女性的生活困境，帶有強烈的女性意識。

一、男權的世界與男性的缺席

北京大學王岳川教授認為，“一部人類文化思想史，是一部男性中心話語史。……男性所具有的意識形態話語權，使其毫不費力在文化領域擁有文化符號體系操縱權、話語理論創造權和語言意義解釋權。”①陳凱歌的杰作《霸王別姬》就是男性中心話語的一個典型案例。而黃蜀芹的代表作品《人·鬼·情》則力圖顛覆傳統的男權社會秩序，是一個解構男性中心話語的典型。

電影《霸王別姬》從男性視角出發，塑造了男權社會秩序下霸王、段小樓、關師父等一系列英雄形象。影片里的京劇片段《霸王別姬》展現了一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段小樓是典型的英雄形象。在臺上，他是卓絕超群、氣蓋一世的西楚霸王，有生死相隨、揮劍自刎的愛妃虞姬；有響天震地、此起彼伏的觀眾喝彩。在臺下，有愿與他“唱一輩子戲”“不瘋魔不成活”的師弟程蝶衣；有傾其所有贖身、死心塌地相隨的妻子菊仙。

電影《人·鬼·情》則從女性視角出發，塑造了一個個或懦弱或背叛或不負責任的男性形象。秋蕓的親生父親始終以一個后腦勺的形象出現，處于一個被動窺淫的位置，表現了他的懦弱無能。小秋蕓第一次見到親生父親，是夜晚草垛那邊的后腦勺，嚇得秋蕓尖叫著跑開。再次見到親生父親，則是多年以后成名回到家鄉，又是那個后腦勺，那個背過身去悶頭吃面，直到滿頭大汗、愧疚而泣也不敢抬頭直視秋蕓的后腦勺。養父由于“性無能”，妻子與人私通他竟渾然不知。他與妻子同臺演出《鐘馗嫁妹》，扮演鐘妹的妻子與人私奔，留下他獨自一人在臺上表演，不得不忍受臺下觀眾扔來的爛菜葉子和無情嘲笑。

與秋蕓青梅竹馬的二娃是一個十足的背叛者形象。電影開頭，秋蕓的父母同臺演出，此時，小秋蕓和“二娃哥哥”坐在臺下一起看戲非常開心。后來，母親與人私奔，二娃隨之轉移到了嘲笑她的陣營，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張老師雖給予了情竇初開的秋蕓以關愛，卻因已有妻兒不得不終止這份關愛而離開。秋蕓的丈夫自始至終都是缺席的。通過家中幼兒哭泣無人照管、債主闖進家里要賭債等場景，向觀眾交代了這個男人嗜酒賭博、毫無擔當。在秋蕓命運轉折的緊要關頭，唯一關愛著她的“男人”就是鐘馗。但這個“男人”竟是一個鬼魂，一個秋蕓想象中的男人。偌大的世界，只有這個鬼魂才會給予秋蕓關懷，更反襯了世間男兒的自私無情和現代女性的艱難處境。

二、被“閹割”的女性與女性的自贖

很多女權主義者認為，“在以男性為中心建構起來的世界里，男性是主動的，是主體，是意義和價值的創造者，而女性則是被動的，是客體，是意義和價值的承受者。表現在電影中，男人是主動的觀看者，而女人只是被觀看的對象，是看的承受者。”②陳凱歌的電影《霸王別姬》是從男性視角出發，展現了在父權社會中被“閹割”的、僅僅是男性附屬品的女性形象。黃蜀芹的電影《人·鬼·情》則是對男權主流電影傳統的一種逆轉。

《霸王別姬》中程蝶衣本是男兒身，卻因遭受了幾次暴力“性別改寫”，而使他雌雄不分，成了一位“不瘋魔不成活”的“真虞姬”。母親狠心砍下他多余的一根手指，象征著某種程度上的“閹割”。他抵觸演青衣，總因念錯臺詞遭師父鞭打，直到師兄用煙斗搗得他滿嘴鮮血，他第一次接受了自己的女性身份，自然流利、表情款款地道出了“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后來，他遭到張公公的玷污，真正變成了一個“女嬌娥”。他在舞臺上逐漸適應了自己的女性角色，在舞臺下則潛意識把自己定位成女性。于是，他愛上了從小一直袒護他的師兄。但是，菊仙的介入，打破了他的幻想，“霸王”不再屬于他一個人，他便嫉妒和痛苦得近乎瘋狂。

小豆子的母親是一個妓女，使小豆子從小遭受別人的嘲諷。菊仙從一出場就遭受一群男人的玩賞，終因英雄救美而得以脫險，從此便纏上了這位“英雄”。她拼盡全力只為了能過平常百姓家的日子，可別人對她妓女身份的相繼指認，使她無論如何也逃不過那段不堪的往事。最后她絕望了，穿著象征自己夢想的嫁衣懸梁自盡。

菊仙之于段小樓，與程蝶衣之于段小樓一樣，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烏托邦之戀。“程蝶衣所固執的是‘從一而終，菊仙所奉行的是夫唱婦隨、貧賤不移。‘她們都在扮演歷史的權利秩序與性別秩序所規定的理想女性，因而她們始終置身于歷史進程之外。”③

《人·鬼·情》從女性視角出發，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一位不屈服命運安排、獨立勇敢的現代女性形象。秋蕓從一開始“不做新娘，一個也不做”，到遭到二娃背叛后的撕扯扭打，到偷偷藏到箱子里堅持學戲，“生死由命，絕不反悔”，再到遭暗算后忍痛演完整場戲，最后到堅持演丑陋的鐘馗。她倔強執著、堅忍剛毅，她不向命運妥協，不屈服于他人的安排，而是執著于自己的夢想，并試圖改變命運。電影向我們敘述了一個現代女性秋蕓在男權社會中的生存困境和自我救贖的故事。

與程蝶衣相比，同樣是性別改寫，秋蕓的改寫多了一份主動與決絕，是主動把握命運的改寫。這也算得上是現代女性自我救贖的一個可取途徑。秋蕓一生都試圖挑戰男權性別秩序，擺脫現實生活的困境。“在臺上，她傾情演繹著角色的粗獷和柔情，喜悅和哀愁；在臺下，她無奈地面對著親情、友情、愛情的殘缺，事業和幸福難兩全的生存困境。在當今主流男權社會中，擁有著獨立而清醒的自我意識的卓越女性，卻不得不面對破碎、分裂的悲劇命運。”④

三、宏大的家國情懷與細膩的兒女情長

陳凱歌和黃蜀芹都出生在導演世家，家庭和生活環境的熏陶使兩位導演身上都帶有濃郁的文藝氣質和人文情懷。電影《霸王別姬》和《人·鬼·情》都有意識地追求文化中超脫世俗的精神境界，在寫實藝術中尋找到象征化的表現手法。兩部電影都融入了中國戲曲的元素，采用了戲中戲的敘事模式，具有一種濃厚的東方藝術韻味，整體上洋溢著淡而愈濃的文人氣質。

但是，由于創作主體性別的差異，造成了他們對同一題材的敘述風格有著明顯差別。導演陳凱歌深度挖掘中國燦爛的歷史與文化，并結合當時宏大的家國歷史文化背景，通過華麗精致的影像和宏大的歷史敘事，表現了對歷史滄桑、文化轉型和人性背叛的批判與反思。導演黃蜀芹則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講述了戲曲藝人秋蕓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的個人成長故事，極為細膩地表現了現代女性在事業、婚姻和家庭中的困境與自贖。

陳凱歌作為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他擅長運用華麗的景觀造型和宏大的歷史敘事。《霸王別姬》展現了近一個世紀的蕓蕓眾生、家國風云。兩位京劇藝人在京劇繁榮時期的紅極一時、在抗日戰爭時期的反目成仇、在京劇改革時期的政見不合、在“文革”期間的互相揭發、在“文革”后的再次同臺等，悲喜沉浮都發生在那個風云變幻的大時代背景中。電影中，小豆子的母親和菊仙都是妓女，她們自然而然成為別人嘲弄的對象，盡管抗拒了、掙扎了，卻始終擺脫不了別人對其妓女身份的指認。然而，這一切早已湮沒在那將近一個世紀的風云變幻中，湮沒在歷史的動蕩與民族的不幸中，湮沒在傳統文化轉型的迷惘痛苦中。

黃蜀芹作為一位女性主義電影導演，她擅長通過細膩的鏡頭語言，運用散文的方式展開平淡敘事，傳達她對婚姻以及對人生的思考與反思。電影《人·鬼·情》中，母親與人私奔致使秋蕓遭受嘲諷與非議。養父一開始責罵她不允許她學戲。張老師最終只能成就她的事業，但不能成全她的愛情。丈夫只知道出去賭博，不支持她的事業，也不照顧家庭。在秋蕓痛苦無助的時候，只有鐘馗會“關愛”她，但是，這“人鬼之戀”注定是無法實現的烏托邦之戀，世間無法尋得。于是，秋蕓便期盼扮演鐘馗，把自己武裝成“世間最好的男兒”。影片從女性主義視角，極為細膩地表現了戲曲女演員秋蕓在事業、婚姻和家庭中的種種境遇，以及她孤獨無助的心路歷程，同時也隱喻了現代女性共同面臨的的生存困境。

導演陳凱歌和黃蜀芹都是以一種執著的藝術創新精神，創作一些充滿文藝氣質的電影，由于性別不同，影片表達的方式各有特色。《霸王別姬》表現了男權社會秩序下的男性與女性，通過華麗的景觀造型和宏大的歷史敘事，展現了大時代背景下整個民族的興衰。黃蜀芹曾說：“我喜歡表現的中國婦女形象，是那種從自己的坎坷經歷中漸漸認識到自己的存在價值的女人。”⑤《人·鬼·情》融入了導演的女性體驗，講述了一位杰出女藝術家的傳奇人生及心路歷程，嘲弄了傳統的男權社會秩序，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對比分析兩部電影中的人物心路歷程及導演情懷，將對中國當代女性主義電影和戲曲電影具有借鑒意義。

注釋：

①王岳川.當代西方最新文論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372-373.

②葛校琴.女性主義翻譯之本質[J].外語研究，2003（6）.

③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275.

④戴錦華.霧中風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52.

⑤黃蜀芹.女性，在電影業的男人世界里[J].當代電影，1995（5）.

作者簡介：

李瑞環（1990- ），女，河南濮陽人，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