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丹丹[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西安 710119]
《茶館》的藝術性初探
⊙牛丹丹[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西安 710119]
話劇是一門綜合性很強的藝術,它關涉“演員—觀眾”的“表演—觀賞”。因此,一部好的話劇作品要求劇作家在創作時要以舞臺視野去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老舍的《茶館》正是以故事性與表演性,即文學價值與戲劇價值的完美結合成為中國話劇史上經久不衰的杰作。本文試從《茶館》的藝術性出發來分析其劇本創作與舞臺表演之間的密切關系,旨在探討話劇與其他文學作品的區別。
《茶館》 舞臺空間 人物展覽式 小說化 共鳴
話劇是一門綜合性很強的藝術,它不僅用濃縮的語言來表現人物的鮮明性格,而且在情節設置上通過一系列的人物行動來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且這個故事借助劇作家的舞臺視野使得話劇具有舞臺表演性。同時,話劇還要做到臺上與臺下、幕前與幕后的相互協調,因為話劇最終不是停留在作者與讀者的“創作—閱讀”模式,而是停留在演員與觀眾的“表演—觀賞”模式上。換言之,話劇最終是要搬上舞臺表演的,通過臺上演員的表演來喚起臺下觀眾情感的共鳴。老舍《茶館》正是以其文學價值和戲劇價值的完美結合在中國話劇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成為經久不衰的杰作。
《茶館》的敘事時間主要歷經清末戊戌變法失敗后到袁世凱死后軍閥混戰,再到抗日戰爭結束國民黨統治時的三個時期,始終圍繞著“裕泰大茶館”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件展開。通過大茶館的興衰以及聚集在大茶館里的那些小人物艱難的生存處境來揭示舊中國半個多世紀的社會生活變遷。《茶館》里寫到的人物達七十多人,時間跨越三個時代,顯然異于話劇嚴格遵守的“三一律”,即“要用一地、一天內完成的一個故事從開頭直到末尾維持著舞臺充實”。那么老舍是如何布置情節,如何描寫如此多的人物,如何在短短的兩三個小時內盡現三個時代變遷的社會風貌等問題的呢?這不得不引發我們的思考。實際上,這一切都離不開“人民的藝術家”老舍在創作中對話劇“藝術性”的深度把握。
首先,《茶館》自始至終都圍繞著“裕泰大茶館”展開,它具有舞臺空間的集中性與真實性。茶館是底層百姓的公共聚集場所與娛樂休閑場所,人員流動性極大,一天內出入的人物較多。老舍通過這個人員流動性極大的茶館展現了相應時間段的社會生活風貌。透過一個小茶館,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社會的縮影。“舞臺空間在劇作中具有無形的召喚功能,是人物匯聚的中心,是情節要素之一。”老舍恰如其分地創作了“茶館”這樣一個舞臺空間,使得三教九流都匯聚于此,完成了“人物展覽式”的性格刻畫。“人物展覽式”作為一個戲劇觀點由德國著名劇作家布萊希特提出,“他主張采用自由舒展的戲劇結構形式,多側面地展現生活的寬廣多彩,讓讀者通過眾多的人物場景,看見生活的真實面貌和它的復雜性、矛盾性,促使人們思考、激發人們變革社會的愿望”。《茶館》不止于茶館里一天出入的人員極多,還在于它的時間跨度極大,在近半個世紀里刻畫了七十多個人物,那么“人物展覽式”是如何做到的?語言的濃縮性與性格化有利于老舍話劇“人物展覽式”的創作。例如:
二德子:(湊過去)你這是對誰甩閑話呢?
常四爺:(不肯示弱)你問我哪?花錢喝茶,難道還叫誰管著嗎?
松二爺:(打量二德子一番)我說這位爺,您是營里當差的吧?來,坐下喝一碗,我們也都是外場人。
……
王利發:哥們兒,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話好說。德爺,您后邊坐!
……
馬五爺:(并為立起)二德子,你威風啊!
二德子:(四下掃視,看到馬五爺)喝,馬五爺,您在這兒哪?我可眼拙,沒看見您!(過去請安)
馬五爺:有什么事好好地說,干嗎動不動地就講打。

通過簡短的人物對話,五個人的性格和形象已躍然紙上,如常四爺的不甘示弱、松二爺的膽小怕事、二德子的欺軟怕硬、馬五爺的有權有勢、王利發的多說好話免生事的老好人形象,等等。濃縮且性格化的語言,加上一些指示性的動作,使得劇本中塑造的人物更具表演性。從某種角度講,老舍熟知話劇是一門表演的藝術,是要在有限的時間內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在話劇創作中“人物敘述性、說明性的語言少了。每個人物都具有舞臺的獨立性和表演性,他們的話語中包含著人物的全部信息:身份、社會地位、性格、生活現狀,等等”。
“人物展覽式”除了人物語言性格化外,還通過“主要人物自壯到老”“次要人物父子相承”的藝術手法來刻畫。《茶館》的獨創性在于它作為話劇搬上舞臺后通過短短的兩三個小時就把舊中國半個世紀的人情冷暖與社會風貌作了全景式的描摹。真實的社會風貌來源于對底層小人物的生活處境的再現,而小人物的真實生存處境只有通過一個能容三教九流的公共場所才能窺出,諸如菜市場、廟會、飯館等。老舍獨具匠心地選取了茶館這么一個公共場所,半個世紀的社會變遷便圍繞著茶館的興衰與茶客的命運展開。作為茶館的掌柜王利發來說,在艱難的時世下慘淡經營,賣茶不行,又開公寓;公寓沒了,又添評書;評書不叫座后,又打算請女招待等。一輩子都在改良,一輩子都在艱難的夾縫中生存,受到惡勢力的壓榨,最終還是沒有擺脫茶館被沈處長侵占的命運。一直以“實業救國”為志的秦仲義的工廠被當作逆產拆平,他到老才悟出“有錢哪,就該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可千萬別干好事”的“真理”。為人耿直的常四爺只盼國家自強昌盛,“只盼誰都講理,誰也不欺侮誰”,到頭來卻因說了句“大清國要完”坐了一年多監獄,最終落得個賣花生米來勉強度日的結局。《茶館》除了展示了主要人物自壯到老的生存境況,還為我們展示了那些壓迫小人物的劉麻子、二德子、宋恩子與吳祥子等人不但沒有終結,而且還子承父業,小劉麻子、小二德子、小宋恩子和小吳祥子等繼續壓迫那些生存在底層的小人物。
《茶館》的藝術性還表現在對傳統“三一律”的突破,劇本采取了小說化手法。雖然《茶館》沒有緊張激烈的戲劇沖突,也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帶給觀眾心靈上的震撼,卻有著和戲劇沖突相似的集中性——它以人為主,通過人物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而且是多人多事。這里面的人多是一些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他們都在受壓迫的夾縫中努力地生活著。有被父親以十兩銀子賣給太監的康順子;有迫于生計而成為女招待的小丁寶;有多說好話多請安、慘淡經營著裕泰茶館但最終上吊自殺的王利發;有一輩子搞“實業救國”最終國沒救了,工廠也被夷為平地的秦仲義等小人物。同時,《茶館》中講述的故事夾雜著荒誕的小片段,如龐太監娶妻買兒、兩個逃兵共買一個妻子、抗日戰爭結束后龐四奶奶做皇后等情節。荒誕情節的背后正是劇作家對這不合理現象的極力否定,突出“葬送三個時代”的主題和渴望人人平等而有尊嚴地生活著的現代民主國家的到來。
此外,《茶館》的藝術性還在于它本身的思想性能夠引起人們情感上的共鳴。“這種‘共鳴’是把藝術和生活相結合的一條隱形的連接線。它既像生活中隨處都可發生的真實事件,又有著屬于戲劇演出特有的夸長夸大處理方式”,而《茶館》帶給人情感上的共鳴是在悲劇氛圍中展開的。悲的是戰爭、暴亂、愚昧無處不在,悲的是這些小人物艱難地生活著卻依然難逃自我毀滅的結局。如常四爺因為一句“大清國要完”被逮捕入獄;松二爺即使自己餓著也不叫籠里的鳥餓著,以致死后的棺材還是常四爺化來的;王利發辛苦賺來的錢也要被當作“那點意思”訛詐;教員為了爭取基本的生存權舉行罷課要被當權者狠打;三位老朋友在茶館里撒紙錢、喊起“本家賞錢一百二十吊”來自我祭奠。老裕泰最終被沈處長以“蒿”批準為“拖拉撕”,整個話劇內在悲涼的情緒指向了人類生存的終極所在——關于人的思考、關于人性社會的建構。通過舞臺上的表演,臺下的觀眾被帶入劇作家在創作劇本時所涉及的一些精神層面的東西,即話劇的思想性——人有尊嚴地活著。清末戊戌變法失敗后的時代、袁世凱死后軍閥混戰的時代、抗日戰爭結束后國民黨統治的時代,裕泰茶館始終不變的就是“莫談國事”的信條。人們沒有自由可言,處處受惡勢力壓迫,只能在生活的邊緣上掙扎。一定意義上,“‘人類的共性’‘苦難’‘人類經歷’的悲喜劇才是《茶館》真正關心的主題”。三個時代的埋葬,最終會迎來由合理秩序保障、人人平等自由的現代社會。因此,《茶館》的藝術性還在于它本身的思想性,關于“人”的時代的深入思考。
總之,話劇是一門在舞臺上表演的綜合性藝術,涉及人物語言、動作、場景置換等多種因素。集中真實的舞臺空間、“人物展覽式”的性格刻畫、小說化的手法、深刻的思想意蘊讓《茶館》能夠突破話劇表演時的時空界限,在有限的兩三個小時內盡現三個時代的社會風貌。在演員與觀眾的“表演—欣賞”的接受過程中,帶給觀眾心靈上的震撼和思想上的覺醒,而這些正是《茶館》藝術性的體現,也是老舍創作《茶館》迥別于其他話劇的獨特之處。
①③ 馬云:《老舍的話劇創作與舞臺視野》,《文藝研究》2006年第11期。
② 莊悅:《老舍話劇的美學內涵及其藝術表現》,內蒙古大學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
④ 趙楊:《從戲劇活動看戲劇劇本的“二重性”》,《戲劇之家》2013年第3期。

作 者:牛丹丹,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課程與教學論(語文)。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