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麗 曹艷艷
【摘 要】本文以翻譯審美心理學參與要素——審美客體,審美主體,審美機制為基礎,對王維《鹿柴》兩個英文譯本的審美意圖再現進行了對比、研究、總結,概括指出在文學翻譯中,審美主體應提升自身審美能力,對審美客體的文本外形和文本內容進行仔細分析,從而構建完善的審美機制,以實現審美客體的審美意圖再現。
【關鍵詞】翻譯審美心理學 審美客體 審美主體 審美機制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7.13.190
翻譯審美心理學是“一門研究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審視和尋找原文之美并用譯語再現原文之美的心理機制科學”。[1]其參與要素主要有三個:審美客體、審美主體與審美機制。審美客體即翻譯對象,此翻譯對象是具有一定審美屬性的文本。審美客體所承載的審美信息和內涵都包含于文本外形和內實上,分為“音、字、句、篇”和“理、事、情、象”。審美主體為譯者,確切而言,是翻譯狀態下尋求原文文本審美信息的譯者。審美機制是譯者尋找審美內涵,再現審美內容的原理與方法。翻譯審美心理學倡導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表現譯者的主觀世界。譯者經過“從心察言”,“得意妄言”,“立形得似”的歷程,了解原文作者所思所感,抓住并挖掘原文的表層與深層的審美內容,以新的審美方式闡釋再現原文的審美內容。
一、翻譯審美要素分析
(一)翻譯審美客體分析
鹿柴(王維)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本詩為王維山水詩代表作,選自五絕組詩《輞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四首,鹿柴(zhài寨),是輞川的地名,位于陜西省。筆者在引言中提到,翻譯客體的審美信息可見于文本外形的“音、字、句、篇”,內實為文本的“理、事、情、象”。“音”主要表現于語音修辭上,此詩為五言絕句,押韻嚴格,在進行翻譯審美再現時要在押韻上有所注意,盡可能的表現詩歌的韻律美。
在“字”上,全詩僅二十字,卻意蘊無窮,張謙宜曾以“短而味長,入妙尤難”來概括五絕的字與意,審美主體進行審美重組時注意選詞要簡而深。在“句”式上,本詩句式整齊,對仗工整,翻譯時應注意譯文外形的規整。從“篇”來看,五絕的結構非常嚴謹,敘事無主語,多隱于字句之間,無固定語法結構,如主謂關系倒置現象。通篇來看,王維的《鹿柴》畫面感極強,以景入詩,結構嚴謹,美感十足。
然而,無論是漢語詩歌還是英語詩歌,都須具備兩個因素:節奏與情感。原詩如此,譯詩也應如此。華茲華斯曾說“all good poetry is 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而濟慈也評價說詩歌應該是“the true voice of feeling”。[2]這就要求譯者在進行詩歌翻譯時應在意思和風格上都忠實于原文。也就是說除了“音、字、句、篇”表現的“心有所指”外,更應在審美深層結構上充分挖掘“理、事、情、象”的內實含義。“理、事、情、象”分別為審美客體包含的思想內容,審美客體所敘之事的發展過程,審美客體承載的情感和審美客體的形狀、景象,既有整體上的象,也有局部的象。
王維的《鹿柴》描寫鹿柴傍晚時分的幽靜景色,人跡罕至,空谷傳音,幽林叢叢,青苔隱現,這是象;結合景物描寫的層面,作者時代背景,詩風詩貌,我們可以得到此詩的理——“禪寂”;而從“事”來講,《鹿柴》描繪的景物描寫細膩,通過以動襯靜,以局部襯全局,展現了一副深山里中的禪寂和幽美,表現了王維的生活環境和情致;在情感上,當時唐朝佛事興盛,王維一生虔誠信佛,所作之詩多意境高遠,通過詩,畫,而入境,頌揚禪學,隱晦的表現了其隱世的理想。
(二)翻譯審美主體分析
任何審美活動存在的前提就是同時具備審美客體和審美主體,翻譯審美也是如此。翻譯審美主體的審美素養體現在“才膽識力上”,“才”指譯者的雙語理解和駕馭能力,“膽”為翻譯策略的選擇,“識”指譯者的審美識別能力,又指通過文本外形挖掘內實的能力,而“力”為魄力和個性。[1]這兩個英譯本的作者分別為W.J.B.弗萊徹(W.J.B.Fletcher)和肯尼斯·雷克斯羅斯(Kenneth Rexroth)。
弗萊徹為英語大師王宗炎的老師,專注于詩歌翻譯,其譯作廣受好評。而肯尼斯·雷克斯羅斯(中文名為王公紅,詩人,畫家,評論家),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從事中日女性詩歌翻譯。以“才”而論,弗萊徹雖不是詩人,但其雙語能力很好,并且在中山大學任教,所以在“識”方面兼具優勢。此外,他對中國文化知之甚深,無論“膽”與“力”,已自成體系。而雷克斯羅斯作為詩人與畫家,雖占據一定的優勢,對詩詞這個審美客體認知更多,然而由于只是在助手鐘玲的敘述下進行中國詩詞翻譯,其譯詩多少會有意象流失的可能。
(三)翻譯審美機制分析
“若要真正在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間建立橋梁,就應該建立審美機制——‘觀、‘悟、‘品的審美過程”。[1]“觀”指通過感觀對審美客體承載的審美信息進行感性認識,有靜觀和神思,即譯者需心無雜念,與作者同呼吸,共命運;“悟”指“順乎原作之情,與SL(source language)的作者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為伊消得人憔悴”。[3]說到底為情感和設身,為設身處地,把自己融于時代,融于情境之中,才能超脫于作者,領悟審美客體的審美意義。
最后的“品”為品藻,顧名思義,旨在通過對原文的字句篇進行領會,從而真正品味到審美客體的審美內實。這需要經過兩個階段,一為“論世”,一為“附會”,前者強調對審美客體,包括作者、原文、人物、地名等的清楚認識,后者強調附詞會意,要求從整體上對審美客體進行關照和解讀。
二、王維《鹿柴》兩個英文譯本賞析(譯本參看附錄)
首先,看標題《鹿柴》,前文說到該名為地名,是作者晚年所居之地——輞川的地名,所以筆者認為可直譯為“The Deer Enclosure”或者為“the Deer Fence”,弗萊徹把題目譯為“The Form of the Deer”欠妥,這表明審美主體在構建審美機制上的“品”并未了解。而雷克斯羅斯采取的是意譯,多少有誤譯之嫌,摒棄了審美客體的存在。其次,對詩歌整體分析,格律詩漢譯英,最好體現對等,盡量爭取譯詩在神、形、音都能表現原詩之美,體現審美客體的外形要求。在文本外形上,弗萊徹舍棄了以言對言的形式,巧妙的運用了音步,每一句有五音步,對應了五言絕句,而在押韻上,改變了王維的abab形式,形成了自己的aaba押韻,從詩歌角度上來看,有韻有格,是一首不錯的英文詩歌,充分展現了審美客體的文本外形特點。相反,雷克斯羅斯則依據西方詩歌的特點,無論是在詩的行數還是格律上都進行了創造,顯然與審美客體在形式上就大相徑庭,把絕句所附帶的中國元素也一起去除了。具體分析,詳見下文。
1.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此處的“空山”側重于表現山的空寂清冷,正面描寫了空山的杳無人跡,“不見人”又進一步加強了“空”的效果。后一句為絕妙之筆,作者省略了大自然之聲,而引用了“人語”這一意象進行“空山”情境的再現,以動襯靜,愈發空寂。這一句是情境描寫,與王維的詩、畫風格對應。
這里就對審美主體提出了兩大要求,一是對王維風格的把握,即以景入情;二是對該句詩歌“空”的把握和以動襯靜這一寫作方法的再現,具體來說就是審美機制上的“論世”、“設身”與“情觀”。然而譯本中審美主體是否有此意識呢?首先來看“以景入詩”,弗萊徹的譯詩采取了闡釋法,完全是對詩歌意境的具體再現,但卻缺乏美感。相反,雷克斯羅斯理解了作者的環境描寫,采用了倒置的手法,并在主語選擇上脫離了“我”這一概念,與中國詩歌的主語隱晦性有異曲同工之妙。
接著來看“空山”這一詞匯的翻譯,“空山”的表達體現了兩個作用,一為直接陳述,二是以動襯靜。在對“空”的理解上,弗萊徹選用了“lone”,孤獨之意,稍有欠佳,會給人以除了山就沒有任何其他事物之嫌,多少顯得凄涼,與原文的隱遁禪意銜接不夠緊密。對于“空山”,雷克斯羅斯的創造性又彰顯出來了,無論是在文本外形還是內實上,都是自由創作,一個“wildness”把文本的意境引入荒原背景,整首詩的情致大打折扣。這主要是由于審美主體并未進入詩歌的意境中,加之雷克斯羅斯的語言障礙,其所獲得的文本為“二手”,是在他人口述下完成的,信息丟失甚多。
對于后面的一句所體現的表現手法,兩位譯者的處理也大相徑庭,弗萊徹“But whence is the echo of voices I hear?”中的“but”暴露了“但”的理解誤區,此處應理解為“只”,并非是現代漢語的“但是”,所以這句為并列關系。對于這一點,雷克斯羅斯則受益于“二手”文本資料,在敘述者的正確解述下,其選用了“only”,并通過“nobody”和“something”的對比進行了審美信息的再現。
2.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三、四句由聲入色,審美機制的情觀由聽覺到視覺。一二句強調寂靜,那三四句就是幽暗,所謂“幽靜”之境就如此。和前面一二句的寫作方法類似,第四句用了對比的寫法,以光襯暗,冷色調上多了一抹暖色情趣,更凸顯了整首詩的幽靜意境。
在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要把握兩個方面的內容:第一,關鍵字——“返景”,“入”和“上”的翻譯;第二,整個審美狀態和意境的再現,尤其是后面以亮襯暗的寫作技巧。首先來看關鍵字,審美客體的語言文字往往承載不同的理事情象,翻譯時不僅要再現字詞的理事情象,還要探究其審美意圖和審美屬性。“景”通“影”,為日落時分返照之光。在論世這一技巧上,兩位譯者都理解了此為夕陽,并采取了直譯策略,但是在詩歌內在屬性上,卻并未深挖。所謂“夕陽”是否為王維心中的佛光呢?就如標題《鹿柴》,是否就是作者一直推崇的釋迦牟尼第一次布道的鹿園?對于“入”,弗萊徹選用了“pierce”,詞義偏重,與文章中的詩意顯得格格不入,“深林”更是只用了一個詞“forest”進行概括,意寓欠豐滿。雷克斯羅斯的“slip”稍顯情趣,“dark”通過色彩描寫表現了森林的幽深,彰顯了蘊含的審美意圖——禪趣。而對于“上”的翻譯,弗萊徹進行了創造性翻譯,完全省略了傳統上對于“上”的翻譯,如“upon”“on”等,而是使用了“appear”,頗富驚喜。雷克斯羅斯對此的處理則是意譯,“青苔”為“shadowy moss”陰影下的苔蘚?是否有陽光下的苔蘚?動詞“gleam”是指光隱隱約約的照,而原文中很明顯光是直接顯現在了青苔上,其譯文在意義上進行了曲解。由于對關鍵字的理解上有偏差,兩者的譯文在審美表達上都存在意境缺失的問題。
三、結束語
從王維詩《鹿柴》的兩個譯本我們可以看出,弗萊徹作為一名非詩人譯者在進行詩歌翻譯時,充分運用自己的“才”、“膽”、“識”、“力”,在當時大變革的情境下,作出了自己對于整首詩的審美意圖解讀,對審美客體無論是外形還是內實都有了比較恰當的審美再現。雷克斯羅斯的譯詩帶有再創作的痕跡,一方面是因為在“才”方面的不足,其對審美客體的把握有所欠缺,另一方面是因為作為審美主體,他秉承自己一貫的自由創作思想,以一個詩人的角度對詩歌進行了創作再現,表現了自己對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訴求。翻譯審美心理學主張翻譯主體應培養自己的審美素養,“才膽識力”相互交融,構成自己的個性心理結構,并發揮主觀能動性,對審美客體進行從外形到內實的整體把握,構建自己的審美機制,通過“觀”——“悟”——“品”的審美途徑,再現作者的審美意圖。
參考文獻
[1]顏林海.翻譯審美心理學[M].成都;科學出版社,2012:32,35,38,50
[2]郭著章.文言英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187,189
[3]劉宓慶.翻譯美學導論[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5:301-302
[4]楊柳,黃勁.歷史視界與翻譯闡釋:以王維的《鹿柴》為例[J].中國翻譯,2010(06):54-57
附錄:《鹿柴》兩個英文譯本[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