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習英[天津農學院, 天津 300384]
略談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小說史的撰寫體例和方法
⊙夏習英[天津農學院, 天津 300384]
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的出現,不但打破了中國小說自來無史的尷尬局面,而且為中國古代小說研究構建了系統的理論體系,開創了中國小說史研究的新格局。《中國小說史略》構建了以朝代先后更迭為經、以小說的流派為緯、以各時期小說代表作品來銜接的理論框架,厘清了中國古代小說史的研究范圍,確立了中國古代小說史的研究范式。
《中國小說史略》 魯迅 體例
《中國小說史略》第一次非常詳盡地介紹了從早期的神話傳說至清末各個時期的小說作品及其藝術成就,闡明了各個歷史時期小說興衰變化的軌跡及其社會歷史背景與思想文化方面的原因,清楚地勾勒了中國小說產生和發展的過程。《中國小說史略》這部具有拓荒意義的小說史專著之所以能夠問世,要歸功于魯迅先生在寫作《中國小說史略》之前做了大量扎實的準備工作。早在1910年,魯迅就開始搜集中國古小說的相關資料。他辨偽去訛,正本清源,詳細地考證了大量史料,先后輯校完成了《古小說鉤沉》《古小說舊聞鈔》《唐宋傳奇集》等小說方面的著作。鄭振鐸先生曾在《魯迅的輯佚工作》一文中以魯迅先生的《古小說鉤沉》中所輯《青史子》《笑林》《郭子》三種,與清代學者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所輯進行逐一比對,認為魯迅先生“較精細,較謹慎,故便抓搜得更多”。這些工作為后來《中國小說史略》的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的出現,不但打破了中國小說自來無史的尷尬局面,而且為中國古代小說研究構建了系統的理論體系,開創了中國小說史研究的新格局。《中國小說史略》構建了以朝代先后更迭為經、以小說的流派為緯、以各時期小說代表作品來銜接的理論框架,厘清了中國古代小說史的研究范圍,確立了中國古代小說史的研究范式。全書從古代的神話和傳說開篇,從漢魏六朝的志怪與志人,到唐宋的傳奇和宋人的話本,再到元明以后的講史,明代的神魔小說、人情小說、擬話本,最后到清代的諷刺小說、人情小說、狹邪小說、公案小說、譴責小說。《中國小說史略》清晰地勾勒出了數千年中國小說的起源、發展、成熟、繁榮等各時期的流變脈絡,準確地揭示了中國古代小說發展的內在規律。在《中國小說史略》之后,學術界普遍學習借鑒魯迅先生這一撰寫小說史的模式,雖然有一些創新和發展,但始終不曾超出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開創的這一模式。
魯迅研究古代小說,遵循“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對于列入研究范圍的小說文本,逐一詳加校勘,然后才作為引文引入《中國小說史略》。僅就文字多少來看,《中國小說史略》注釋的字數幾乎與正文相當,可見魯迅先生校勘之詳盡。在正文中,敘述文本、引用文本的篇幅比總字數的一半還要多,甚至于篇目、索引也較多列入文中。經過認真考證方才謹慎得下結論,這樣的例子在《中國小說史略》中不勝枚舉。如《述異記》,舊說多認為是梁任疇撰,但是魯迅先生發現在唐人書中從來沒有引用過,所以魯迅先生提出是“唐宋間人偽作”。這正是魯迅先生不拘泥于舊說最好的例證。至于《搜神后記》,稱陶潛著,可是“陶潛曠達,未必拳拳于鬼神”,所以魯迅斷言,“蓋偽托也”。這種說法就很有見地。在撰寫小說史時旁征博引、竭澤而漁、校注精嚴,是魯迅研究中國古代小說的一個重要的研究方法。
魯迅研究小說時既重視小說的文本分析和審美評價,又注意從政治、社會風氣、文化、宗教等方面探求小說發展的動因。講到《世說新語》一類記述人們言行的小說興盛的原因時,魯迅指出是出于當時盛行的清談之風。“漢末士流,已重品目,聲名成毀,決于片言,魏晉以來,乃彌以標格語言相尚,惟吐屬則流于玄虛,舉止則故為疏放,與漢之惟俊偉堅卓為重者,甚不侔矣。”魯迅先生提出志人小說的出現既與當時政治形勢有關,也與當時佛老思想的流傳有關。“蓋其時釋教廣被,頗揚脫俗之風,而老莊之說亦大盛”,雖然“其因佛而崇老為反動,而厭離于世間則一致,相拒而實相扇,終乃汗漫而為清談”。“世之所尚,因有撰集,或者掇拾遺聞,或者記述近事,雖不過叢殘小語,而俱為人間言動,遂脫志怪之牢籠也。”由是可知,政治形勢、思想傾向,互相結合、互相影響,形成一種廣泛的社會風氣,這就直接影響到了當時的小說創作。這些論述將六朝志人小說的發展與當時的社會風氣、政治因素聯系起來,也就是把作家作品放到具體的社會背景中進行詳細的分析。“以我們現在的眼光看去,阮光祿之燒車,劉伶之放達,是覺得有些奇怪的,但在晉人卻并不覺得奇怪,因為那時所貴的是奇特的舉動和玄妙的清談。……若不能玄談的,好似不夠名士底資格;而《世說》這部書,差不多可以看作一部名士底教科書。”不能談玄的人是沒有資格做名士的,談得不好也會被人恥笑。這些作品一方面是為了給人們提供學習清談的樣本,以推動社會的談玄風氣;另一方面也展示了著作人的文學才華,幫他們延攬社會聲譽。
此外,在論及六朝記敘鬼神怪異的書籍時,《中國小說史略》從外部因素探討了六朝志怪小說得以產生的原因。“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訖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第六篇《六朝鬼神志怪書》)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的興盛,是古代宗教、道教、佛教三種宗教信仰合力的結果。魯迅先生研究小說史總是“究明文藝與社會之關系”(《集外集拾遺補編·〈文藝研究〉例言》)。他不僅通過對作品的分析探討小說這一文體自身的發展演變的內因,還從社會政治背景、思想文化潮流、社會風俗習慣等外部因素分析,來探討歷代小說的產生和興衰的外部環境。
此外,魯迅研究中國古代小說時學術視野開闊,善于吸取學習西方的小說觀念為我所用。這種西學中用、中西互補的研究方法成為魯迅學術研究的一大亮點。《中國小說史略》還大量運用比較的方法。在影響研究方面他不僅關注到中國小說如何受外來文化的影響,也注意到中國小說對域外文學創作產生的影響。例如《史略》第五篇《六朝之鬼神志怪書(上)》辟專節討論志怪小說接受印度文化影響的問題,他舉《續齊諧記》中“陽羨鵝籠”故事為例,層次分明地畫出了一個印度文化影響中國小說的典型。魯迅指出,凡是要講影響,就必須提出確切的材料、分明的線索,否則不能貿然地下結論。
在論述小說變遷的歷史時,魯迅還十分注意其承傳關系。在論及《世說新語》等“記人間事”的小說,魯迅指出其來源很早,古已有之,“列御寇韓非皆有錄載”。其后,這一體式影響很大,如今已亡佚或散見于他書的《俗說》《小說》《笑林》以及《啟顏錄》和或存的宋呂居仁《軒渠錄》、沈征《諧史》……又元明十余種,“大抵或取子史舊文,或拾同時講事”。這些都是與《世說新語》同類的后世著述。至于直接仿效《世說新語》的,還有唐王方慶的《續世說新書》、宋王讜的《唐語林》、王晫的《今世說》、近人易宗夔的《新世說》等等。由此可見,敘述某種體式的作品,魯迅注重梳理它的源流,使讀者清楚地了解一類、一種作品的脈絡線索。
魯迅先生不僅熟悉傳統的考證方法,而且是一位偉大的小說創作家。因為魯迅先生既有文學寫作的親身實踐經驗,又具備扎實的文學史理論知識,這種小說寫作實踐和小說研究理論方面得天獨厚的條件,使《中國小說史略》“無論是闡述小說的發展變遷,或是評析各類作家作品,往往是要言不煩,短短一段文字,甚或只是三言兩語,既包含了很豐富的內容,而又顯得扼要準確、切實有力”(《中國小說史略》 郭豫適導讀)。例如魯迅僅用“記言則玄遠冷俊,記行則高簡瑰奇,下至繆惑,亦資一笑”就把《世說新語》的語言簡練含蓄這一特點總結得非常精辟。
在《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一文中,蕭相愷這樣評價魯迅的學術地位:“但就我看來,迄于今,還沒有一部真正從整體上全面超過《中國小說史略》的著作出現。今日的治古小說的學者也許可以不讀后來所出的某些小說史著作,但沒有一個會不讀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無論是從小說史的整體框架,還是從小說類型劃分、作家作品評價、歷史資料考證等來說,《中國小說史略》無疑是一部劃時代的小說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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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夏習英,天津農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學與文化研究。
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