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中的山西渾源方言例釋

⊙趙 霞［山西大同大學(xué)渾源師范分校，山西 渾源 037400］

《兒女英雄傳》中的山西渾源方言例釋

⊙趙 霞［山西大同大學(xué)渾源師范分校，山西 渾源 037400］

《兒女英雄傳》運用了大量北方方言詞匯，其中很多詞語在今山西渾源方言口語中仍在使用，本文選取其中比較典型的“醋心”“掉過兒”“定規(guī)”“跟腳”“壞醋”“開臉”“勤謹(jǐn)”“響動”等詞語，結(jié)合渾源方言進行了釋義。

《兒女英雄傳》渾源方言 釋義

《兒女英雄傳》是清末滿族鑲紅旗人文康所著的一部小說，小說中運用了大量北方方言詞匯。近年來，有些學(xué)者曾結(jié)合北京等地的方言對這些方言詞語做過解釋。筆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些詞在當(dāng)今的普通話中一般不用，卻活躍在今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中。本文擬選取以下幾條這類詞語，結(jié)合今大同市渾源縣方言進行釋義，并結(jié)合其他文獻的用例探討其用法來源及使用范圍，以期使讀者更好地理解這些詞語在小說中的用法，進一步準(zhǔn)確把握原著，也為辭書的編寫和修訂提供一些新的依據(jù)。

大同市渾源縣位于山西省東北部，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2012），渾源方言屬于晉語五臺片。

一、醋心[ts u214? i?20]①

即如這位張?zhí)讲鸥煞土四侨氚罪垼倌靡煌氚姿粷n，據(jù)理想著，少一刻他沒有個不醋心的。（第二十一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因暴食而產(chǎn)生胃里發(fā)酸、不舒服”的感覺時，常用“醋心”一詞，如：“今兒吃了點兒莜面，吃得多了，醋心的。”此處“醋心”一詞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醋心”的這一用法在北京語言大學(xué)ccl語料庫中未見其他用例。筆者推測“醋心”的意思“胃里發(fā)酸”可能是因為暴食之后口中反酸與醋味相似，故而用“醋心”一詞來表達。

二、掉過兒[tiau214kuor214]

說了這句，自己可不會問人家的姓，緊接著就把那家住北京改了個方向兒，前往南河掉了個過兒，說：“我是保定府人。我從家鄉(xiāng)來，到河南去，打算謀個館地作幕。我本有個伙伴在后面走著，大約早晚也就到。”（第五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人“位置交換、對調(diào)、翻轉(zhuǎn)”時常用“掉過兒”一詞，如：“前頭的高，后頭的低，你兩個兒（你倆）掉個過兒吧。”此處“掉個過兒”一詞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

“掉過兒”的這一用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沈陽晚報》2003年7月31日有一篇報道寫道：“出生才28小時，一個女嬰就經(jīng)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心臟大手術(shù)。她的整個心臟主動脈和肺動脈完全大掉過兒，醫(yī)生們在特制的顯微鏡下，給這個只有乒乓球大小的小心臟成功地實施了罕見手術(shù)。”“掉過兒”也作“掉個兒”，方言里讀音、用法均相同。

三、定規(guī)[ti?214kuei20]

姑娘，不用猶疑了，聽我告訴你，他家是前后兩個大門，里邊不通。方才說的這個地方兒，正在他家后門里頭。那房子另有個外層門，還有層二門，沒那么個清凈地方兒了！除了正房供佛，其余的屋子由著咱們愛住那里住那里。離你父母的墳比這里遠(yuǎn)不了多少，況且門外周圍都是成窩兒的家人，又緊近著你嬤嬤的住房，比這里還嚴(yán)謹(jǐn)呢。就這么定規(guī)了罷。（第二十四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人“商議、商定”時常用“定規(guī)”一詞，如：“一家人熬到五更才睡，定規(guī)來定規(guī)去，最后定規(guī)了個這。”此處“定規(guī)”一詞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定規(guī)”的這一用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茅盾《子夜》：“這件事算是定規(guī)了。”沈從文《阿金》：“這婚事阿金原是預(yù)備今晚上就定規(guī)的。”“定”古有“確定”義，如《書·大禹謨》：“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xié)從。”“規(guī)”古有“謀劃”義，如《商君書·錯法》：“明君之使其民也，使必盡力以規(guī)其功。”“定規(guī)”是“定”和“規(guī)”兩個動詞的結(jié)合，其“商定”義當(dāng)來源于此。

四、跟腳[k??42t? ia?4]

老爺見的自然不錯，就這樣定規(guī)了罷。但是老爺前日不是說帶了華忠去么？那白臉兒狼看見，說：“我合他一塊兒去，少爺，你老也支給我兩吊，我買雙鞋，瞧這鞋，不跟腳了。”（第四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鞋的大小、肥瘦正合適，穿上走路隨腳運動不掉落”意義時常用“跟腳”，如：“我媽給我捎將對鞋來，穿上可跟腳哩。”此處“跟腳”的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跟腳”的這一用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王血波《寶山參軍》：“我做的鞋子比你更強，又結(jié)實來又跟腳嗨！”郭澄清《大刀記》第九章：“給二愣找雙跟腳的鞋。”“跟腳”就是（鞋）緊隨著腳，由此引申為鞋合適。《寶山參軍》和《大刀記》中“跟腳”都指“合腳”，此處兩例和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中表示“鞋的大小、肥瘦正合適”，意思完全相同。

五、壞醋[xuei214ts u214]

便是我的父母也不白占人家的一塊墳塋，親家爹媽也不白吃人家的半生茶飯了。這話要擱在第二個人家兒的同房姊妹，也說不得，必弄到這個疑那個取巧，那個疑這個賣乖，倒壞了醋了。你我兩個，不但我信得及你，我料你也一定信得及我，所以我才合你商量。你想著怎么樣？（第三十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事情辦砸了、辦壞了”意義時常用“壞醋”，如：“這下可壞了醋了，把個鑰匙跌進下水道井里頭去了。”此處“壞醋”的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壞醋”的用法當(dāng)來源于《齊民要術(shù)》。《齊民要術(shù)》卷八：“發(fā)時數(shù)攪，不攪則生白醭，生白醭則不好。以棘子徹底攪之：恐有人發(fā)落中，則壞醋。”該例“壞醋”用法是實指，確指醋壞了，大同一帶方言口語和《兒女英雄傳》表示“事情辦砸了、辦壞了”的用法應(yīng)該是這一意思的引申。

六、開臉[kai42liε42]

正在為難，便聽舅太太笑道：“這么著罷，叫他先跟了我去罷。連沐浴帶更衣，連裝扮帶開臉，這些零碎事兒索興都交給我，不用姑太太管了。你們那天要人，那天現(xiàn)成。”（第四十回）

大同市渾源縣舊時風(fēng)俗，姑娘出嫁時，要用絲線把臉上的汗毛絞掉，俗稱“開臉”。如：“明兒聘呀，今兒趕快叫你二嬸子給開開臉。”此處“開臉”的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開臉”的這一用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康熙俠義傳》第六十九回：“老英雄于占鰲一聽此言，心中一愣，抬頭一瞧鄧蕓娘，并未開臉哪。”“開”古有“開啟、打開”的意思，如《詩·周頌·良耜》：“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漢朝東方朔《非有先生論》：“開內(nèi)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按照舊時習(xí)俗，女子在出嫁前都要開臉，筆者認(rèn)為這樣做可能意味著黃毛丫頭從此變成媳婦兒，開啟了新的生活。

七、勤謹(jǐn)[t? i?221t? i?20]

如今既是這樣說定了，把華忠給玉格留下。那個老頭子也勤謹(jǐn)，也嘴碎，跟著他，里里外外的，又放一點兒心。（第二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勤快”意義時常用“勤謹(jǐn)”，如：“老三那幾個孩子，可勤謹(jǐn)哩！家里有啥營生大人不做聲就給做了。”此處“勤謹(jǐn)”的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勤”古有“盡力多做，不斷地做”的意思。如《書·周官》：“戒爾卿士，功崇惟志，業(yè)廣惟勤。”唐代韓愈《進學(xué)解》：“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xì)в陔S。”“謹(jǐn)”古有通“勤”的說法，如《管子·八觀》：“其耕之不深，蕓之不謹(jǐn)。”戴望注：“《御覽·地部三十》引此作‘不勤’。勤、謹(jǐn)古通。”“勤”“謹(jǐn)”同義連用。

“勤謹(jǐn)”的這一用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漢書·食貨志上》：“治田勤謹(jǐn)則畝益三升，不勤則損亦如之。”《西游記》第八十五回：“你今日卻怎肯這等勤謹(jǐn)？快去快來。”洪深《五奎橋》第一幕：“起早，磨晚，勤謹(jǐn)一點，辛苦一點。這又是一個辦法，叫做盡人事！”以上三例中的“勤謹(jǐn)”都指“勤勞、勤快”，和大同方言口語里表示“勤快”的意思完全相同。

八、響動[?ia?42to?20]

那女子忙問道：“難道又有甚么響動不成？”公子說：“豈止響動，直進屋里來了。”（第六回）

大同市渾源縣方言口語里表示“聲響、動靜”意義時常用“響動”，如：“半夜窗子外且（外面）有響動來，嚇得我睡也不敢睡了。”此處“響動”的用法與小說完全相同。“響”有回聲的意思，如《易·系辭上》：“其受命也如響。”孔穎達疏：“如響之應(yīng)聲也。”“動”有鳴響、鳴奏、鳴動的意思。如唐代杜甫《后出塞》詩之二：“悲笳數(shù)聲動，壯士慘不驕。”又《奉酬薛十二丈判官見贈》：“清文動哀玉，見道發(fā)新硎。”“響”“動”同義連用。“響動”的這一用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清朝李漁《蜃中樓·耳卜》：“一路行來，不見一些響動。”

以上各個詞語在《兒女英雄傳》中是習(xí)見的口語詞，在今大同市渾源縣方言中也是習(xí)見的口語詞，所舉例證顯示出《兒女英雄傳》中該詞的用法與今大同市渾源縣方言里的用法完全相同。有些詞語是古漢語詞匯的傳承；有些詞語僅見于明清文獻，可以看作明清俗語詞；個別詞語在古代文獻中未見用例，僅見于《兒女英雄傳》和現(xiàn)代方言。

① 方括號內(nèi)為該詞語的國際音標(biāo)，標(biāo)音以山西省大同市渾源方言為例。

② 文康：《兒女英雄傳》（上、下），上海書店1981年版。（本文有關(guān)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1]高純.《兒女英雄傳》中的北京方言詞語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論文，2007.

[2]《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編著.漢語大字典[M].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2001.

[3] 羅竹風(fēng)主編.漢語大詞典·第1卷[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8.

[4] 文康.兒女英雄傳（上、下）[M].上海：上海書店，1981.

[5]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中國語言地圖集[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作 者：趙霞，碩士，山西大同大學(xué)渾源師范分校助講，主要從事漢語方言學(xué)研究。

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