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樂
摘 要: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價值觀念變革和核心價值觀的建構是圍繞公平正義這一價值“圓心”而展開的,使其與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相融合是建構具有中國特色、民族特色和時代特色的核心價值觀的必由之路。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是中國傳統正義觀的基本內涵和根本特質,它的現代轉型必須圍繞其“三位一體”的有機結構而展開,堅持德與法、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以及個體與群體的辯證統一的可能性原則。只有實現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轉型期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才有其建構生成的原生態土壤。
關鍵詞: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社會核心價值觀;現代轉型
中圖分類號:D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7)03-0116-06
一、中國傳統正義觀: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
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正義觀作為傳統文化的重要面相和傳統正義觀的主導形態,不僅構成支撐前現代中國社會價值體系、行為模式和制度安排的內核,而且內化并積淀為現代中國人潛在的思維模式、價值觀念,形塑并范導著當下人們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認同和建構,構成當代中國價值觀的重要源流和支脈。而傳統儒家正義觀集中表征為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它將正義予以道德化和倫理化的闡釋和定位,以“義”范疇為核心賦予正義以理想主義的高階價值取向,從而使之嵌入到前現代“領域合一”的社會結構中以發揮其協調群與己、群體利益與個體利益并最終整合到傳統共同體中的功效。
從語詞本身的結構看,“正義”在中國傳統文化的語境中構成一個偏正關系的復合詞匯。“正”主要是一個描述性的詞匯,表達的是對事物“實然”存在狀態的描述和解釋;“義”則是一個表示正價值的詞匯,表達的是對行為主體“應然”狀態的價值評價?!傲x”本身所表達的強烈道德價值判斷的意味使“正義”的“所指”重心偏向于表達一種價值理想訴求和道德價值判斷,由此使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正義論表現出鮮明的德性正義觀的色彩。如漢代許慎解釋說:“義,己之威儀也。從羊,從我”,是對人的儀容的理想訴求和價值判斷。劉熙解“義”道:“義者宜也,裁制事物使合宜也”,而“義”在此也就與漢語中“善”的內涵相通甚至合一,傳達的是對行為主體的價值評價和期許?!罢x”本身構成的偏正關系和對“義”的道德化和價值性規定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透顯出傳統正義觀的德性化傾向,而“義”也就構成闡釋傳統正義觀的核心范疇。
首先,從“正義”本身的道德化和倫理化闡釋和定位的內涵和特質看,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正義觀主要表征為一種德性正義觀。“正義”在傳統價值譜系中一直以個體道德規范價值的形態存在,“義”所表征的應然向度和高階價值作為衡判個體行為、社會公道的價值尺度蘊含著強烈的道德化取向。從以“義”作為主體的人性內涵、個體和社會行為的價值評價的尺度看,無不彰顯出中國傳統正義觀的德性化屬性和特質。荀子有云:“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孟子將“義”作為人的“四端”之一,將“義”標舉為人的本質規定和先天根據,在對行為主體的道德化界定中邏輯地蘊含著對“正義”本身的道德—倫理化闡釋。不僅如此,儒家還將“仁”(即德)作為“義”的先天來源和內在根據,“仁”乃上貫于天,內在于心,發乎于外的情感適宜即是“義”,“義”由此成為評判社會行為和制度等的先驗的價值尺度和規范標準,鮮明地凸顯出“正義”的德性—倫理色彩。錢穆指出:“仁偏在宅心,義偏在應物。仁似近內,義似近外。此后孟子常以仁義連說,實深得孔子仁禮兼言仁知兼言之微旨”[1],從先秦開始以“義”作為衡判外在行為和制度的標準幾乎成為中國傳統正義觀的正統,而“義”的道德—倫理化也喻示著德性正義觀的確立。
其次,從以“義”范疇為核心所賦予“正義”的理想訴求和價值定位看,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正義觀主要體現為一種“以義為正”、“以義導正”的理想主義的正義范式,這從作為中國思想史的主要議題的“義利之辨”就可窺見一斑。不是著眼于個體權利和制度設計的正義與否,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正義觀首先和主要地是側重于個體修養和人倫道德的高階價值和理想,并以此評判是非曲直,這種“以義為正”的理想主義構成中國傳統正義觀的底色和基調。不管是孔子主張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孟子宣揚的“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還是二程體認的“義利云者,公與私之異也”,都意在將“義”固定在個體修養和道德規范的價值和理想層面,并依此道德理想主義路徑將其延伸到衡判個體行為和社會道德(風尚)的價值評價和價值規范的領域。這種高階的理性主義正義模式落腳于個體修養而非個體權利、社會道德而非社會制度,雖然對人倫—道德社會的建構發揮了重要的價值指引和倫理規范作用,并通過倫理道德資源的整合生產了維護傳統社會發展的結構和秩序,但也由此與西方注重個體權利和法權制度領域、“以正為義”的正義范式形成鮮明對比,甚至成為當前中國價值觀轉型的阻力。
最后,從中國傳統正義觀的規范原則和功能指向、協調群己關系的平衡原則和尺度看,以儒家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正義觀主要突顯為一種群體—整體主義本位的正義觀。在前現代中國社會的組織結構中,政治領域成為整合社會其他活動領域的主導領域,在這種泛政治化的社會狀態中,統治階級所宣揚的群體利益自然就被抬高到個體權利和利益之上,由此側重于個體修養和倫理道德的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目標和功能就最終落腳在強調個體對群體的道德責任和義務履行以整合個體道德資源以成全整體,從而使其帶有鮮明的群體本位傾向。這在觀念上就體現為一種“政治萬能論”的思維模式和價值觀念,因為在轉型前的以政治為中心的諸領域合一的中國社會中,社會的諸價值原則也必然處于一種合一的狀態,即處于以政治活動的價值原則——公平原則——為中心和主導的價值合一狀態[2] ,而中國傳統政治的合法性就來源于其以維護和捍衛群體利益和“機械團結”為鵠的、以群體價值為公平原則的基準的正義承諾,從而使中國傳統正義觀始終未能超出囿于道德理想主義立場宣揚集體—群體主義的正義觀的窠臼而真正落實到對個體權利和利益的制度性的設計和申張——在高階的德性正義觀的道義正當性和政治合法性面前,低階的制度正義和程序正義似乎就成了可有可無的“偽價值”或“非價值”。
概言之,以個體道德(私德)為基礎和根據、以道德理想主義為價值指向和以群體本位為功能目標構成中國傳統正義觀的基本內核和根本特征,使之呈現為一個“三位一體”的有機結構。其中,個體道德是中國傳統正義觀的根基和前提;“以義為正”的理想主義價值指向是其深層的價值邏輯、理想訴求和內在特質;群體本位的功能目標則是其表層的規范內涵、功能指向和外在特質,三者有機地統一于前現代中國社會價值觀念的深層,構成中國傳統正義觀的根本內涵和特征。
二、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必要性與可能性原則
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作為中國傳統正義觀的基本形態和典型特質,它不僅成為轉型前的中國社會賴以進行秩序生產和社會整合的最為根本的價值引擎和觀念向導,而且在轉型期的現代中國仍以一種不成文的習俗文化和價值觀念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塑造著現代中國社會的價值面貌,影響乃至制約著廣大民眾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認同,但這是以前現代中國社會的經濟組織模式和政治組織模式為前提的。面對當前中國社會急劇轉型的現實,探討中國傳統正義觀在現代轉型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從而使其與現代中國社會的轉型相銜接并嵌入和整合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構中,就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極具中國特色的價值工程。
如前所述,中國傳統正義觀在內涵和特質上主要體現為一種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表現為一個“三位一體”的內在有機的整體,它在現代的轉換和轉型也勢必要圍繞這一有機的價值結構而展開。
其一,中國傳統正義觀是以個體道德為前提根據和形上本體的,這在前現代的社會結構中不僅有其合法性而且具有強烈的現實性和歷史合理性,它充分發揮了整合社會道德資源和進行社會秩序生產的功能。但是,在轉型期的當代中國,一方面,它受到了轉型中的社會結構的強烈沖擊和擠壓,面臨著存在的合法化危機;另一方面,由于歷史的惰性,其作為民族情感的形上本體依然深嵌在當前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的深層,從而造成轉型期的中國現實與中國文化傳統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形成了所謂的“道德—價值危機”——這與其說是一種“道德—價值危機”,毋寧說是一種社會變遷意義上的“古今之爭”。究其實質,我國轉型期進行的市場化改革本質上是一種契約經濟,它所建立和賴以建立的制度本質上是一種法制制度,自然就會造成與強大的道德—價值傳統之間的抵牾。而由于民族情感的道德形上本體依然強大地固化在民族文化心理結構和價值觀念的深層,在這種強勢的德性—倫理傳統為主導并以政治價值為中心的正義觀傳統中,一方面社會正義觀“帶有天經地義(誠、良知)的固定化和具體執行中‘潛規則式的偶然性、隨意性和不確定性”[3],處于與公平競爭和法律規則絕緣的狀態,從而致使促進轉型期中國市場經濟發展所需要的競爭機制、制度體系和法治觀念長期付諸闕如。另一方面,這種傳統德性正義觀對市場經濟發展所催生的經濟價值和工具理性也必然存在蔑視乃至壓制的“偽公正”,如上兩個方面在當前中國市場化改革過程中形成惡性循環,加重了社會轉型的交易成本,從而形成了對這種道德正義觀的諷刺:“半野蠻人堅持道德原則,而文明人卻以自私自利的原則與之相對抗……在這場決斗中,陳腐世界的代表是基于道義,而最現代的社會的代表卻是為了獲得賤買貴賣的特權”[4]。
其二,中國傳統正義觀是以“以義為正”的道德理想主義為價值指向和定位的,這凸顯出中國傳統的德性正義觀一以貫之的徹底性和理想性特征——它所訴求的乃是一種實質正義。它追求的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結果平等,而不僅是近現代西方已經實現的形式上的平等公正。顯然,這種具有道德理想主義色彩的正義觀不論是在批判和救治西方自由主義形式公正下所導致和掩蓋著的實質的不公正不平等之弊,還是以之作為批判中國市場化改革和社會轉型期所催生的諸多不公正的現象和體制的根據,無疑都具有其道義正當性和存在的合法性。但在“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德理想主義和實質正義的激進邏輯中隱藏的可能是通過不公正的“均窮”和“拉平”所帶來的“偽公正”的平均主義和社會道德的逆向發展——道德偽善和道德墮落,而這兩者都是與德性正義觀所訴求的道德理想主義背道而馳的。中國傳統正義觀力求將自身建構為一種內涵實質正義的德性正義觀,所以在近現代西方伴隨市場經濟發展和民主法治改革確立起來的形式正義和程序正義就始終處于它的視野之外而未得到應有的重視。歷史和實踐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不經過或直接超越形式正義的階段而達到中國傳統正義觀所訴求的實質正義不僅是不現實的而且還會為這種道德烏托邦付出應有的代價。正如秦暉指出,由于形式正義的缺乏,一方面致使“外在的人身強制抑制了內心的良心約束”,中國傳統正義觀中蘊含的強烈的實質正義的價值指向并非僅僅訴諸個體道德修養就可達成,它還需要借助于外在的專制權威和宗族家法的強制機制,如此不但不會促進個體道德的發展,相反還會抑制它所弘揚的良知本性的發育;另一方面則致使“道德高調的虛偽化”[5],僅僅依憑曲高和寡的道德理性主義在一定程度是無法促使個體道德發育健康的,相反還有可能倒向普遍的道德偽善和墮落——而“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時代,也正是高調的道德理想主義出場和橫行的時代。
其三,中國傳統正義觀是以群體本位為規范原則和功能指向的,這不僅在轉型前的中國社會具有其強大的存在合法性和生存土壤,而且就是在當前我國正在進行的社會主義市場體制改革的攻堅階段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問題在于,轉型前的中國傳統正義觀并未能正確和有效地處理群己關系、劃清一個適當的邊界,而是以所謂群體的權力和利益長期地壓制了個體的權利和利益,僅僅突出個體對社會的責任和任務,致使個體的權利觀念和與之相應的公民意識和民主精神始終處于畸形發育的狀態。在任何時代,群體本位、群體利益都有被異化而為集體—整體主義所盜用的危險,而將群體本位的國民意識深深地嵌入到國民價值觀的塑造和形成中的儒家德性正義觀尤其為甚,“傳統價值觀突出群體(整體)價值……個體的權利意識,往往處于儒家視野的邊緣。與此相應,儒家更多地突出個體的責任(義務),這又進一步引向了群體原則,而群體原則一旦過分強化,則很難避免整體主義的歸宿。在群體原則占主導地位的價值體系中,社會的認同極易限制個體的獨立,自我的責任意識則傾向于淹沒權利觀念”[6],這也是當前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相對滯緩、“公權力”過分膨脹而公民民主意識、權利意識和規則意識相對淡薄以及公民社會建設長期受阻的文化病灶。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要實現中國傳統正義觀的順利轉型,還必須堅持如下三個可能性原則:其一,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合理處理德與法的關系。個體德性由于已經內化并積淀為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并且在轉型期的當代中國依然發揮著個體理想人格的塑造、社會道德的整合和民族情感的認同的功能,所以必須發揚傳統正義觀的德性維度,繼續堅持以德治國的治國方略;但另一方面,我們又要看到,強大的個體德性傳統也淹沒了民眾的公德意識、法制意識和規則意識,使其在轉型期的當代中國長期遭到無意識的壓制而無從發展。所以,重申和貫徹依法治國的基本國策、處理好德與法的關系就成為揚棄傳統正義觀的德性資源并使其融入到建立在法治基礎上的社會核心價值觀的可能路徑和原則。其二,堅持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實然與應然的辯證統一。中國傳統正義觀的道德理想主義立足于傳統的個體德性傳統,以實現“實質正義”為根本旨歸,在轉型期前的中國社會發揮了重要的道德整合和保障秩序生產的功能。即使在當前轉型期,這種“實質正義”依然是衡判當前社會改革是否公平正義的高階尺度和社會核心價值觀建構的終極目標;但另一方面,我們又要看到這種高階的“實質正義”一旦缺乏低階的“形式正義”的中介環節——它在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就體現為各種制度、程序和規則的有效制定和落實——就往往成為流于空想的烏托邦。所以,處理好“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實然”與“應然”的關系也就成為揚棄傳統正義觀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并使其真正得以實現的可能路徑和原則。其三,堅持個體與集體、權利與權力的辯證統一。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群體本位傾向不論是在前現代社會還是當前轉型中的現代社會都是集體主義的思想來源,是一種超越西方個人主義價值觀的價值觀念,發揮著重要的社會整合的功能;但另一方面,這種集體主義又有異化為整體—極權主義的危險,從而蛻變為壓制個體權利和利益、抑制個體權利意識和主體意識的消極力量,最終異變為現代中國社會政治民主化改革中的阻力。所以,處理好“個體”與“集體”、“公權力”與“私權利”以及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就成為扭轉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走向過度整合進而演變為整體主義的可能路徑和原則。
綜上所述,立足于中國社會轉型期的現實對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轉換的必要性的反思批判實際上就構成追問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何以可能的問題,它通過對傳統正義觀“三位一體”的雙向剖析展現了中國傳統正義觀在現代轉型的可能性原則和限度,從而使其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當代建構關聯和銜接起來。
三、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構:譜繪公正的“同心圓”
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重大時代課題,這一課題不僅具有時代性的意義,而且極具民族性和中國特色,是促使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并與之相銜接和推動當代中國價值觀念轉變的重要契機和內在動力。我們知道,西方價值觀、中國傳統價值觀和社會主義價值觀的交織和沖撞是當前社會轉型期在價值觀念領域的基本現實,是各種集團、階層、個人乃至國家之間利益博弈的思想反映。而中國傳統價值觀作為內生性的觀念力量即便在當前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仍舊占據重要地位,建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必須處理好與前者之間的關系,促使其在創造性的轉化之中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構和發展。
《關于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價值觀的意見》中明確指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是國家層面的價值目標,自由、平等、公正和法治是社會層面的價值取向,愛國、敬業、誠信、友愛是公民個人層面的價值準則,這24個字是社會主義價值觀的基本內容,為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價值觀提供了基本遵循?!盵7]有學者形象地將之比作一個“多層同心圓”的邏輯結構,認為這一同心圓的圓心就是“公平正義”[8],筆者認為“公平正義”可以作為統領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核心理念,具有價值導向和系統整合的功能。而中國傳統正義觀作為中國傳統價值觀的具體形式和觀念濃縮,無疑是最能體現中國傳統價值觀的部分之一,將其在現代社會的轉型納入到當前社會核心價值觀的建構中不僅是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內在動力,而且是推動中國傳統價值觀現代轉型的題中應有之義。正如有學者所說,隨著中國社會的轉型,傳統社會中以強調個體道德自律為中心的道德教化和敘事就由以強調社會正義的他律為中心的道德教化和敘事所取代了,“以正義為中心的現代道德是社會性的,而不是個人性的,它關注的一般問題往往限制在良好社會秩序如何建立和運轉,因此,它或者是公民道德、或者是國民道德、或者是集體道德”[9],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處于同一個“同心圓”,這恰恰是兩者之間進行銜接和溝通的橋梁和契機。
我們認為富強、民主、公正和和諧就是當前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其中富強、民主和和諧都受“公正”這同一個“圓心”的統攝,而“公正”又是溝通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紐帶,因此學理的探討和實踐的建構都應置于“公正”或“正義”這一核心價值觀的論域之中。筆者試就與“公正”及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聯系最為密切的“富強”、“民主”這兩個價值范疇展開論述。
首先,“正義”與“富強”。在當前社會核心價值觀的論域中,富強既是公正的基礎又是公正的目標,兩者處于互動的價值坐標中。“富強”首先是與生產力的發展聯系在一起的,是物質生產力發展基礎上的物質財富的富裕,其次還包括精神財富的充裕。在前現代中國社會以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為內核的價值視域中,首先,“富強”始終受到強調平等主義式的“削平”和“拉低”的德性分配正義觀——德性基礎上的平等而非公正是其核心原則和價值理念——的鉗制,從而致使保障“富強”的法制無從談起,公民的法制觀念、程序意識和規則意識也無從化育;其次,它在傳統中國社會物質生產力相對不發達的情況下所欲求的激進的平等主義—理想主義分配模式下,往往導致“均貧”的背逆狀況從而與轉型期中國社會所追求的“富強”背道而馳;最后,對于集體利益的過分強調往往致使“富?!钡漠惢?,即國富民貧的社會利益格局。在我們看來,“富強”的實現是以市場化改革為主要推動力的,而市場經濟是一種法制—契約經濟,它服從的是法治基礎上的法權邏輯而非德性倫理,因此當前中國社會價值觀的建構既要注重傳統正義觀的德性基調,但同時更要建構與市場化改革所需要的法制觀念,使程序意識、規則意識和法治精神深入人心;當前中國價值觀的建構是以實現公民的普遍“富強”為目的的,但這種“實質正義”需要像諸如法制等“程序正義”予以保障;富裕的基礎當然是國家的財富總量,但更意味著集體財富的合理分配,意味著財富總量基礎上的共同富裕,傳統正義觀的群體本位需要轉變到注重個體權利和利益的觀念當中來,使財富的創造者真正共享財富發展的成果,從而確證其人民主體地位并養成人民主體意識。
其次,“正義”與“民主”。民主既是中國政治現代化的基本目標,也是當前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訴求。轉型前中國社會泛政治化的傾向和以政治為中心的諸領域合一的社會結構依靠的是道德規訓和壓制性權威來達成社會共識而致使民主政治、民主觀念和主體權利觀念長期闕如,公民社會建設長期滯緩。我國現行推行的民主制度依然是一種“有限民主”,是達到“實質正義”的中介環節——“形式正義”,而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與“形式正義”背道而馳的。傳統群體本位的德性正義觀一方面基于強烈的道德理想主義立場一味追求徹底的“實質正義”而極度排斥法制,忽視程序規則的有效制定,這樣就使其與現代政治民主、社會公共領域中程序規則所訴求的“形式正義”割裂開來。歷史和實踐證明,脫離“形式正義”的“實質正義”只能是空中樓閣,規則程序意識的缺乏只會使傳統正義觀所訴求的“實質正義”流于高調乃至虛偽而走向對“實質正義”的公然踐踏。另一方面,傳統正義觀的群體本位的傾向致使人們的民主意識和主體意識淡薄,專制主義和強權原則的余毒致使公民社會和公民意識始終無法真正確立,從而嚴重阻礙了中國社會轉型期中的政治民主化進程,這些都構成對“實質正義”的否定和背離。顯然,中國傳統正義觀在現代的轉型必須摒棄原有的高調主義,促使政治民主、公民意識和規則程序意識這些“形式正義”通過不同利益訴求的多元主體之間的博弈達成某種價值共識進而制度化為具有可公度性和可操作性的程序和法律,如此才能使中國民主社會的建設真正符合當前大眾的民主價值訴求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要求。
中國傳統正義觀的現代轉型及其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構的融合既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社會轉型期價值觀念變革的關鍵環節。一方面,中國傳統正義觀已然成為現代中國民眾的“集體無意識”,積淀為國民的文化心理品格;另一方面,社會公平正義作為當前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和人們普遍的價值關切,已然成為轉型期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念,構成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同心圓”的“圓心”,因此,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構必須與中國傳統正義觀的轉型相銜接,這是建構具有中國特色、民族特色和時代特色的核心價值觀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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