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針繡針法之我見

孫燕云

亂針繡是常州才女楊守玉將畫理與繡理結合在一起創造出來的一種新的刺繡藝術，讓平面了幾千年的刺繡立體了起來。楊守玉先生有專門的文章對亂針繡進行了闡述，她認為刺繡是美術，但并非特種繪畫，亂針繡是“用構畫的線和色來構繡”，所以亂針繡才有了區別于其他繡種“排比其針，密接其線”的亂針繡法。因為作畫用線，是可以自由伸展方向而不拘泥的，換成刺繡的用線，也是同樣的道理。

在從事亂針繡工作之前，我專門學了兩年繪畫。因為楊守玉先生認為，“畫繪造詣愈深，刺繡方法就會愈多變化，我們稍稍知畫，所以我們刺的形就比較容易窮其神，我們稍稍知繪，所以我們繡的色，就比較容易盡其變”。有了繪畫的底子，理解亂針繡的技法與未學繪畫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會用深入的目光看待畫稿。我開始進行亂針繡創作的初期，見母親刺繡時，經常使用一種以往亂針繡里從未有過的針法，現在這種針法已被納入亂針繡針法中，名為“打籽針”。母親之所以創造了這種針法，是受到油畫技法里顏料堆積法的啟發，這種畫法能增強畫面的厚重感。母親使用打籽針，也是為了增加繡品的厚重感，使作品更有氣勢。

但是技法如果呆板地應用，非但達不到好效果，有時候還起反作用。打籽針從創造之初，就遭到幾位畫家的詬病，因為打籽針面積大，很容易將原本具有流動感的生動活潑的繡線蓋掉，繡線被蓋掉，那么豐富的色彩也就被蓋掉了。打籽針有厚實、色彩豐富、形狀活潑的好處，卻也不能亂用，太多使用繡品就成毯子了。就好比畫油畫的時候，也不能整張畫里都堆積了厚厚的顏料，那就不是畫畫而是糊墻。不是打籽針不好，而是被應用的不好。

在多年的亂針繡創作中，我一直琢磨怎么讓亂針繡千變萬化的針法發揮更好的效果。亂針繡無疑擴展了刺繡題材的領域，甚至可以說，用亂針繡的針法，什么畫面都能繡出來。不過，似乎表現油畫的效果一直是亂針繡的強項，而國畫意蘊的表達，用亂針繡的針法加以刻畫，效果反而不如一般平繡似的。因為亂針繡針法太活潑了，動感太強了，素凈淡雅的中國畫需要的則是虛靈。

那么亂針繡果然不適合中國畫的意蘊嗎？中國畫講究筆墨，如果亂針繡能體現出筆墨的味道，何愁不能有意蘊呢？中國畫的筆墨是最變化多端的，而亂針繡針法也是刺繡針法里最變化多端的。以亂針繡的變化多端解中國畫的變化多端，一定有方法。

我想到使用打籽針。其實打籽針的優點顯而易見，這一針法比其他任何針法更加富有變化感，表現出的視覺效果也更具沖擊力。如何減弱打籽針的遮蓋性呢？我想到用圈針的辦法。打籽針本身也是圈針，但是圈得太實了。我圈針的時候，有意識圈得虛一些，讓合并成股的絲線重新成為一根根可見的，這樣一來，圈針的不同顏色的絲線，不但留出空隙，露出底子的針法，而且自身也色彩豐富，絲質明亮。

2006年，我完全使用圈針法創作了《激情與速度》一作。該作品一問世，便獲好評。這是我對圈針法最大膽的嘗試，畫面全部使用這一技法。通過此次實踐，我發現這一針法使用得當，完全可以不那么匠氣。雖然這幅作品并不完美，但堅定了我對亂針繡繡法的探索。做為亂針繡的傳人，我希望自己能推動這一美好繡種更大的發展，為之源源不斷地注入新鮮血液，讓更多的人能從亂針繡作品里體會到真、善、美，享受到藝術的滋養。

2008年，作品《幻光》問世。這一次我主要用圈針法表現光線，只在局部加以使用。我的用針更松了，針法越來越趨于靈動。如何讓色與線既相輔相成又互不為礙，基本上已能做到心中有數。我越來越能理解楊守玉先生所言的繡中的線“更可顯示空氣密度的大小”一語，但是也突破了先生“我們繡中線是由無數修短不一的亂直線構成”的限制，亂針繡完全可以使用圈針曲線。我相信先生看到她的關門弟子陳亞先，以及我，陳亞先的女兒，在亂針繡的“亂直線”針法基礎上，創造了“亂曲線”，一定非常欣慰。

到了2010年，我又創作了《荷花》一作。這完全是一種中國畫韻味的作品。創作前，我仔細考慮了是不是仍舊采用滿構圖的方法，滿構圖有討喜之處，絲線閃閃的光澤，紗線暗沉有力的，多色線錯綜摻合，摻合后仍保留多色的原來色，變化之奇，視覺的沖擊力強。但是最終我決定不在繡布上繡滿，而是像中國畫一樣留白，在物象部分加強變化，讓觀者的目光聚集在我希望他們停留的地方。刺繡不同于作畫，水墨畫可以記錄畫家瞬間的情感，畫家涌動的靈感可以立刻用筆墨表現在宣紙上。刺繡不能，刺繡創作是慢的，也是通過理性分析與比對，不斷的一針一針做出來的。慢有慢的好，尤其細節上可以追求盡善盡美。但是，完成好作品，在創作的全程，哪怕時間再長，也需要保持感情和熱情。《荷花》一作，便是在我激情緩慢釋放下繡制成功的，筆墨暈染的效果完全靠圈針法做出，絲線的光澤有著顏料不可替代的新鮮靚麗。這幅作品，是近年我比較滿意的作品，它有了我一直希望能夠捕捉到的中國畫的意蘊。

現在，我敢說，圈針法已經是亂針繡當中一種成熟的技法了，使用該針法進行造型，不但可以做得厚實，也同樣能做出虛靈的畫面。新近我創作了一批《江南水鄉——青花瓷系列》，純以青花瓷式的色彩，繡出水鄉風光的恬靜、溫婉、氤氳之氣。亂針繡的直線針法表現樹干、水紋、房屋、小橋，可以像國畫的線條那樣輕快靈動有禪意，圈針法表現樹葉，能出現積墨的效果，亦能體現各種柔潤的轉折。《江南水鄉——青花瓷系列》其實可以算單色作品，和亂針繡當中的素描繡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創作《江南水鄉——青花瓷系列》的同時，我也在嘗試素描繡，希望今后能繡出讓人耳目一新的素描繡作品。

楊守玉先生創造的亂針繡繡法，可以說打破了刺繡針法的常規，亂針繡作品幾乎可以達到一切繪畫的效果。不過，單單達到繪畫的效果，就不必去繡了，直接畫不是更方便？所以亂針繡雖然是以針當筆以線當色，但絕不單是對畫稿的臨摹。一件好的亂針繡作品，必得是藝術家內心愛好的情緒的體現，是藝術家手指離開眼睛的拘束，直接聽腦的指揮，一針一線繡制而出的心靈的吟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