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建本科院校在推動中國高等教育從“精英”到“大眾”的轉型進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隨著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的增長、政府投入壓力的增大、高等教育資助體制的變革、區域人才需求模式的變化、院校自治的擴張,新建本科院校被迫從封閉走向開放,進行適應政府、社會及自我發展需求的轉型與變革。在轉型過程中,其經濟地位、社會地位、權力地位都面臨著挑戰與困境,通過院校與政府、院校與市場、院校內部關系三個分析維度對新建本科院校轉型面臨的經濟、聲望、權力困境進行地位社會學分析,以期為新建本科院校轉型發展提供一定的借鑒參考。
關鍵詞:新建本科院校;經濟;聲望;權力
作者簡介:顧拓宇,男,河南鄲城人,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博士研究生,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訪學博士生,周口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高等教育社會學、高等教育管理與評估。
基金項目: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課題“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狀態數據信息系統的應用研究”(編號:FCB110145),主持人:凌云;河南省教育科學規劃重點課題“省域高等教育治理轉型研究”(編號:[2017]-JKGHZD-10),主持人:陳永光。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7518(2017)19-0016-06
一、背景與問題
《2015年高招調查報告》發布,“生源危機”是報告的核心詞匯,報告顯示:2014年,廣東省二B批次第一次錄取結束時,共有1.5萬多個招生計劃數沒有完成。河南省的情況則顯得更為糟糕,2014年有近7萬個招生計劃數未完成。甚至北京這樣的“高等教育聚集地”,本科二批次從2010年至2013年連續4年未完成招生計劃[1]。這些本科院校為何會出現招生困難?其背后反映的社會問題是什么?有些學者認為是教育經費不足導致的辦學質量下降;有些學者認為是教育質量的下降導致生源減少;甚至有些學者警告,中國許多高校將面臨破產[2]。學者們的觀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我們進一步分析會發現,這些招生困難的院校多是1999年升本以來的新建本科院校,這些院校多以高職高專直接升格或與其它院校合并而成[3],這些地方院校升本初期發展強勁,迅速實現了規模效益,加速了中國高等教育由精英教育向大眾教育轉變的進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從1999年5%上升到2016年的42.7%[4],新建本科院校也增加到403所(不含民辦院校)(截至2015年12月)[5]。但這些院校由于其起步較晚,師資結構不合理、教育經費不足、社會聲望不高、缺乏辦學自主權等問題日漸凸顯,逐漸成為制約新建本科院校發展的桎棝,為了擺脫這些困境,很多新建本科院校提出向應用技術型高校轉型,在教育部的倡導下,部分地方院校形成“駐馬店共識”①,建立了應用技術大學聯盟。但是轉什么?如何轉?是辦學定位轉型,還是辦學目標轉型?是投資體制轉型,還是組織結構轉型和辦學體制的轉型?無論在學界還是在實踐領域目前尚無共識,這些爭論主要來自于兩種類型:一種是以官方提出的向“應用技術大學”②轉型,一種是以某些學者提出的向“教學服務型大學”[6]轉型。在轉型初期,存在爭論是在所難免的,但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探究問題的原因以及問題背后發展的社會邏輯。本文試圖以地位社會學為理論視角,從經濟、聲望、權力三個維度來探究新建本科院校轉型的困難,并進一步分析該理論適用的向度與脈絡。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探討對象僅為公辦新建本科院校,而民辦院校和獨立學院等一批新建本科院校由于有其獨特性,暫不在本文討論范圍。
二、地位社會學及分析框架的建構
馬克思·韋伯(Marx Weber)是第一位把“地位和地位群體”引入社會學的人,他將卡爾·馬克思關于社會分層的單一階級或經濟觀點拓展成了一個多維角度(經濟、地位、權力),為我們理解社會分層的復雜本質提供了可用工具[7]。韋伯認為,誰擁有了經濟(財富、收入)、聲望、權力,誰就擁有了地位,也就擁有了經濟地位、社會地位、政治地位,三者之間可以相互轉換;同時,韋伯指出,排他性的社會封鎖是一種地位群體的行動,它旨在犧牲其他群體而保障自己的固定資源和優勢[8]。一個群體為了維護自身群體的利益,總是挑選自身團體所特有的社會或自然屬性,并加以合法化,作為一種“拒斥外來者”的手段。基于韋伯三維分層方式,蘭德爾·柯林斯提出了“身份團體”概念,“身份團體”是指由于語言風格、衣著、服飾的趣味、舉止、儀式習慣、觀念和價值的一致性而形成的關系群體,這一群體具有排他性,在教育中表現為雇主傾向于選擇接受主流文化的人,傾向于選擇社會聲望較高的學校畢業生[9]。而出身地位較低,如農民家庭或工人家庭的孩子,由于生長文化環境的不同,其長期形成的思想觀念、價值觀念、行為習慣等不具備主流社會團體所倡導的觀念和習慣,布迪厄稱之為“慣習”(habit),而出身主流文化家庭的受教育者具備這種“慣習”,他們擁有這種文化資本,并可以有效地將這種“文化資本”轉化為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10]。布迪厄還提出了“場域(field)的概念,社會各階層個體或團體為了爭奪權力、合法位置而與其它團體進行博弈,從而獲得主體在場域的客觀位置[11]。這一思路為我們分析不同群體利益關系提供了有效的分析視角。日本學者麻生成分析了英才形成的四大要素:階級、家庭、社區和學校。處于不利條件的家庭是工人和下層農民,他們為了實現向上流社會流動,在一種較低的文化氛圍中模仿上層階級的文化和價值[12],但無論如何模仿,他們(底層勞動人民)可得到更多的學校教育,但他們不能掌握自己接受學校教育的形式和內容[13]。
20世紀70、80年代,馬丁·特羅在社會分層理論的基礎上,從財富、名望、權力三個維度[14]分析高等院校競爭和沖突的模式,用社會分層理論分析院校地位和高等教育分層。馬丁·特羅提出一些問題:為什么某些院校擁有其他院校所沒有的特權?為什么某些院校可以獲得更多的自治?為什么某些院校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源?這些問題同樣存在于當下轉型中的新建本科院校,這些地方院校雖然不能培養精英,但至少也為平民子女入學提供了機會,但新建本科院校卻無法獲得重點院校同樣的教育投入,他們往往缺少自治,社會影響力低下……馬丁·特羅地位社會學三個分析維度為我們研究院校轉型提供了新的視角[15]。一些學者在研究大學排名時,也多次使用了資源、聲望的分析視角[16]。陳玉琨在高等教育質量的分析中從聲望、資源、產出三個維度進行比較,以此判斷各院校教育質量的高低[17]。用資源、聲望、權力三個維度來分析組織或身份團體分層已成為諸多研究者偏好的框架,但研究者多從個體或身份群體的微觀視角進行分析,或從資源、聲望、權力的某個維度出發進行分析,在分析過程中難免有失偏頗。同時,相關研究缺少把院校當成一個特殊組織進行研究,在研究院校組織與政府、市場、教育投資者之間的利益博弈時,更缺少不同層次院校組織間的沖突與競爭的研究,本文擬以院校與政府、院校與市場、院校內部三組關系為切入點,希望從一個新角度來解讀新建本科院校轉型困難的問題。
三、新建本科院校轉型面臨的三重困境
由于長期以來的教育投資方式、院校聲望格局及權力分配模式,加上新建本科院校發展時間短、歷史積淀淺、校友資源弱等原因,新建本科院校在經濟地位、社會地位及權力地位上與國家重點院校不可同日而語。與此同時,地方院校往往被定位于一種“下位”概念,“下位”意味著“低位”,“低位”意味著“低水平”,“低水平”意味著“低配置”[18],如何實現經濟地位、社會地位、權力地位[19]的轉變,是新建本科院校轉型面臨的三大困難。
(一)經濟層面:辦學經費和資源的囿限
隨著新建本科院校辦學規模的擴張,對辦學資源的需求量越來越大,只有實現資源的規模擴張才能實現大學的穩步發展。而資源擴張主要依賴辦學經費,大學經費主要來源于國家、大學和學生三個方面[20]。政府作為新建本科院校的主要投資者,主要通過按學生人頭數撥款、培育重點學科、科研項目資助等幾種方式對各院校進行管理。為了增加生源,地方院校往往通過擴招、辦“校中校”等形式來增加招生人數,但即便如此,地方院校也無法獲得與重點院校同等的經費投入,如2010年、2011年、2012年地方高校生均教育經費分別為6360.68元、7302.79元、9054.12元,而中央高校經費投入這三年分別為37961.79元、41111.86元、45963.72元③。在這些地方院校看來,他們雖然不是培養國家的精英人才,但他們至少也為平民子女入學提供了平等的機會,因此,他們完全應該享受同重點大學一樣的待遇[21],但政府的投入偏好往往使他們的呼吁成為蒼白的一廂情愿。一個學校的重點學科的多少成為一個學校辦學質量的重要信號,因此,新建本科院校為了獲得政府的撥款,就會優先培植一到兩個重點學科,從而建立地位上的位置和身份,滿足政府的需要,也即滿足合法性的需要,以便獲得國家的重點學科撥款,鞏固其市場地位及面對不可預測的風險,也同時向市場發出一種“高質量”的信號,但由于產品質量的變化與消費者的感知上的變化之間存在著不可避免的時滯(time lag)[22],這種信號并不一定及時地影響到教育的消費者,經濟地位的獲得往往與市場上產品質量被感知的程度有關。
這種院校辦學質量的感知程度存在于以市場為主導的競爭者之間,也即各院校之間產品質量優劣在消費者、投資者等利益相關者之間[23]。在市場上,院校培養出的學生質量往往通過文憑來體現,文憑是產品質量的一個信號,企業往往傾向于招聘“985、211”等重點院校學生而不愿招聘以新建本科院校為主體的地方院校的學生,在他們看來,地方院校的學生家庭背景多來自社會中下層,家庭收入較低,由于其長期形成的社會下層的文化慣習,無法滿足主流社會工作及生活需要,而重點院校畢業生多來源于社會上層家庭背景,他們除了具備優秀的專業素質外,還擁有社會主流價值所要求的文化慣習,這一現象通過文憑表現出來,這就導致了雇主多偏好于重點院校畢業的學生。教育部2012年公布的大學畢業生就業率排名中,排名第一位的是“985”院校,排名第二位的是高職院校,第三位的是“211”院校,第四位的是獨立學院,第五位的是科研院所,第六位的是地方普通高校[24]。地方本科院校就業率是最低的,地方本科院校所呈現的文憑信號反映了市場對各類院校的需求與評價。麥可思研究院2015年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大學生就業呈“重心下沉”趨勢,近五年來,本科畢業生去向主要從大型企業流向了中小型企業,地市級就業比例有所上升,從2010年到2014年,高職高專類畢業生在地市級就業比例從56%上升到60%;非“211”院校畢業生就業滿意度下降,主要原因是“收入低”(本科、高職高專均為66%)、“發展空間不夠”(本科、高職高專均為59%)[25]。在企業與院校進行校企合作時,企業也往往傾向于選擇學校實力雄厚、聲望好的院校,喬爾·波多尼(1993)進行的一項市場競爭的研究中有這樣一段話:“通常,如果高盛公司或所羅門公司和我們打招呼,說你們是否愿意承擔福特汽車的承銷業務?我們會毫不猶豫;另一方面,如果一家小公司和我們打招呼,我們會非常謹慎,并不大可能遵循他們的要求。”從企業在市場上對院校的感知程度來講,企業更愿意和“985、211”等重點院校進行校企合作,聯合建立實驗室、研發基地等,而在一些低層次的技工培養、職業培訓等才會考慮到地方院校。甚至生產同樣的產品,聲望高的企業或院校也比聲望低的企業或院校邊際成本低得多。
在院校內部,同樣面臨著經濟地位的競爭,新建本科院校多是由原來的專科院校升格或地方院校之間合并而成,面臨著新學科和新的院系之間的重新組合,這個組合過程中,在資源和經費短缺的情況下,現有資源的分配問題直接決定著各院系在學校中的地位,新的院系為了增大自身的經濟地位,會努力爭奪各種教學資源,如教學設施、教學實踐基地、教師資源、學科建設資源等。同樣這種競爭也存在于學術群體和行政群體之間,新建本科院校由于建校時間短,長期形成的地方政府主導的官僚管理模式,這種管理模式行政權力處于權力的核心地位,在專科及以下院校執行效率高、便于政策的上通下達,但組建本科后,以教授為代表組成的學術群體開始爭奪自身的話語權,學術群體的弱勢地位會逐漸改變,學術群體開始形成自下而上的爭奪教學研究資源、學科建設資源的斗爭,這樣就會產生以教授為代表的學術權力與以校長為代表的行政權力之間的博弈。
(二)社會層面:辦學聲望和影響力的式微
中國公辦院校多屬政府投資辦學,政府給予院校的地位多是直接賦予的,如“985、211”等重點大學,這個稱號在中國具有增加院校聲望的重要作用。獲得了“985或211工程”建設項目,意味著學校擁有一定量的院士、博士和教授,意味著學校擁有一定量的重點學科。梅貽琦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26]道出了一所大學獲得聲望和影響力的關鍵因素。而新建本科院校由于其發展時間短、知名教授和學者少的原因,無法與重點大學獲得同等的聲望和名聲,但為了提高自己的聲望和地位,新建本科院校在建校初期會向“老牌院校”模仿、會向本科院校中的“佼佼者”模仿、會向大多數新建本科院校的發展方式模仿,這就造成了院校趨同現象[27]。政府并不喜歡新建本科院校的模仿行為,政府希望院校發展多樣化,政府希望以新建本科院校為主體的地方院校能夠承擔大眾化人才培養的任務,而不是向重點大學模仿[28]。政府在干預這一行為時往往通過教學評估④來實現,而這種評估的標準是模式化的,幾乎所有的新建本科院校都是一個標準,而這一統一標準又必然導致院校的趨同,這種趨同化結果使院校很難改變自身的地位和聲望,只能依附于政府的辦學思路,這就造成了辦學趨同的惡性循環。
高校一方面按照政府的辦學標準取得合法化的地位,一方面為了提高自己的聲望和影響力開始嘗試與地方企業、社會機構聯系,建立校企合作、校地合作項目。與社會的合作是為了贏得教育消費者的需要,教育消費者主要包括作為教育投資者的學生和作為畢業生接收者的雇主。教育投資者選擇報考哪所院校往往是根據這所院校的社會聲望決定的,而社會聲望主要根據院校的博士、教授等有影響力的學者和學生的就業情況來決定,有影響力的大學排名主要有英國QS(Quacquarell Symonds)、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 News & World Report)、上海交通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武漢大學中國科學評價研究中心(RCCSE)等,其評價指標主要以論文引用率、教學成果獎、科技獎勵等作為權重,而這些重要的指標主要靠知名學者或知名教授創造,因此,“跳槽”和“挖人”現象在高校間普遍存在,從一個有聲望的學校挖走一個杰出學者是增加一個院校地位的典型手段,一個杰出的學者可以帶來院校聲望和影響力,甚至提升大學排名。為了贏得院校的聲望,新建本科院校還會通過“高層次人才引進”項目、與重點院校合辦碩士點、實驗室等項目來提高其社會聲望,與高地位行動者們的關系會增加社會聲望,而與低地位者的關系會減損社會聲望(Faulkner, 1983)[29]。院校聲望也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學校的生源和就業,雇主對大學生的選擇往往偏好于聲望較好的院校。
在院校內部同樣存在著不同身份群體所組成的聲望隔離。按照韋伯的社會分層理論,在不同的身份團體里,由于其行為、愛好、教養、價值觀等方面的不同,其各自所組成的不同團體便具有強烈的排他性[30]。在新建本科院校里,主要存在著以校長為代表的行政人員組成的身份團體和以教師為代表的學術身份團體。行政團體處于地位的上層,學術團體處于地位的下層,行政團體控制著學校的教學、科研、物資等資源,而學術團體主要負責執行學校的具體教學、科研事務。教師團體為了實現學術自治,獲得更多的教學、科研等方面的學術自由,必然與行政團體展開競爭和沖突,按照學術的邏輯,教什么內容、研究什么內容或與社會哪個企業進行合作應該由學者來決定,而在新建本科院校教學計劃和課程安排由教務處來分配,研究的重大課題多由學術委員來決定,而學術委員會一般是以校長為代表的教授組成,合作的地方政府、企業一般由校長帶隊去參觀、考察,并最終決定合作事宜。這與重點院校不同,重點院校學術水平相對較高,申報課題相對容易,而新建本科院校教師學術水平相對較低,社會資源占有也較稀少,這就決定了課題(主要是國家課題)申報成功率相對較低,為了實現課題申報成功,往往學校重點申報幾個項目,這幾個項目從學校選拔產生,選拔的主要規則由學校行政管理主體科研處來制定。
(三)權力層面:利益群體的結構束縛
多恩布什和斯科特把權力劃分為兩種類型:授予權力和認可權力,授予權力存在于正式組織中,是組織授予的一種結構化的權力,是自上而下進行的;而認可權力多存在于非正式組織中,強調權力獲得過程與“人民意愿”的統一性,是自下而上進行的[31]。新建本科院校與政府之間是一種權力關系,政府之所以對院校擁有權力,是因為院校對政府授予權力的認可,其背后邏輯是政府控制著院校所需要的資源,帕梅拉·托爾波特和林恩·朱克對公務員制度變革的研究中發現,當有州政府法令要求時,城市就會非常迅速采納公務員制度,而在沒有州政府法令要求的情況下,新制度的采納則是一個漸進的過程[32]。可見,政府所授予的規制性權力,是新制度形成的關鍵。院校轉型的關鍵時期,也是新制度建立的關鍵時期,政府通過對院校資金的投入、資源的控制,使院校以政府為導向,按政府的要求辦學,院校只有按政府要求的辦學目標進行相應的組織結構調整,才能獲得政府所給予的資源,才能使自身的辦學效益得到提高,最終提高院校的地位。
地方院校的轉型不僅受制于政府,還受制于行業集團。行業集團所擁有的權力通過專業人員、專業協會、壓力集團等方式對院校產生影響,2014年在駐馬店建立的“應用技術大學同盟”[33]、2016年6月在廣西玉林舉行的“廣西應用型高校建設與轉型發展高峰論壇[34]是行業組織通過專業化形式對制度擴散產生影響的重要表現。行業組織通過行業協會、專業人員等強化其倡導的制度理念,通過制度的擴散,使這一制度理念影響到每一個院校組織,形成一種社會規范,個體院校組織只有遵守這一規范,才能在行業環境中求得生存,才能獲得行業組織所提供的辦學資源;反之,如果個體院校組織不遵守行業組織的規范,個體院校組織就無法得到行業組織有關專業和組織的優惠保障。行業組織所能提供的優惠是能夠為其成員保留稀缺職業機會[35],如果個體院校組織不遵守行業組織規范,那么就會受制于壓力集團,從而得不到行業組織所提供的任何保障,最終陷入孤立,那么院校的地位和社會影響力就會下滑,最終為社會所淘汰。作為存在于區域性的新建本科院校,不僅受政府規制性權力的制約,也受制于行業環境(如同類大學聯盟)的規范影響,在國家倡導應用技術大學的情況下,在企業對人才培養方式變革的要求下,新建本科院校轉型變革勢在必然。
然而權力關系還具有情景性、關系性、倒易性的屬性[36],每個院校所處的區域和發展的特點各不相同,個體權力來自于他可以用于幫助或制約他人實現目標的資源——金錢、技能、知識等,由于新建本科院校所處具體環境的差異,區域對人才需求的不同,新建本科院校轉型的方向和目標不可能千篇一律、完全一致,同時,每個院校和政府、企業的關系也都存在著倒易性的特點,即政府或企業對院校人才的需求是不一樣的,院校對政府的回饋也各不相同,如這個區域可能需要煤炭工人,那個區域可能需要棉紡技術人員,有些企業需要高水平的管理者,有些企業則需要實際操作的技能、技術人才,這就導致院校在具體制度、組織目標、組織結構設置時存在差異性,在院校內部,設置多少個院系,設置什么專業,都要根據區域經濟特點和政府的要求而設立。權力的控制者為受控者提供資源,通過對方的服務來滿足他們的需要而獲得這些人的權力,受控者只有一個選擇:必須服從提供服務的人,遵從他們的意愿,將對自己的權力人為獎賞誘導他人提供所需的幫助(Blau,1964:21-22),新建本科院校內部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的差異化結構就是這樣形成的。學校所需要的資源通過占有行政權力的校長獲得,行政群體——財務處、人事處、科研處、后勤處控制著地方院校的主要資源,而學術群體其資源獲得受制于行政權力,只能按照行政群體的偏好進行教學、科研,從而從行政群體中獲得所需要的資源,長期對行政權力的依附導致學術群體逐漸被主流群體邊緣化。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目前“應用技術大學聯盟”的目的也是通過專業化過程形成壓力集團,從而提高專業權威,對政策制定、學術走向形成壓力,使政策和利益向自身傾向的方向發展。但就目前新建本科院校的發展水平來講,其學術權力還不可與行政權力同日而語。
隨著新建本科院校近十年間的興盛,并以其規模效益迅速推動了中國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進程,然而由于政策的滯后性、市場經濟的沖擊、院校內部的結構性矛盾等凸顯,新建本科院校不得不面臨轉型發展之現實抉擇。本文對院校與市場、院校與社會、院校內部的關系進行了初步探討,但由于各種復雜因素,新建本科院校轉型面臨經費短缺、市場認可度不高、自治權不足等問題,筆者認為,如何突破其經濟、聲望、權力的障礙是其實現地位轉型的關鍵要素。在此,我們并沒有對其對策進行探討,只是對其存在的經濟、聲望、權力三個方面存在的問題進行了社會學分析。隨著國際化進程的加快,市場經濟轉型的進一步深入,新建本科院校無法獨善其身,進行自我封閉式的發展,它必須迎接新的國際環境、經濟環境、社會環境所給予的刺激與挑戰。從研究思路上講,院校研究也不應僅僅停留于宏觀或微觀的研究,從中觀入手進而分析宏觀或微觀問題可以作為未來研究的一個嘗試,本文也僅僅是中觀分析的一個初步嘗試。至于更深層次的經濟、聲望、權力三者之間的關系如何?獲得權力是否意味著可以擁有資源、聲望?經濟地位是不是實現新建本科院校地位轉變的核心問題等等,都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注釋:
①2014年春季論壇于4月25日至26日在駐馬店舉行。在會議閉幕式上,參加論壇的178所高等學校共同發布了“駐馬店共識”,共同落實國務院常務會議做出“引導部分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技術型高校轉型”的戰略部署。
②這里主要指教育部提出的“應用技術大學”及形成的“駐馬店共識”。
③根據2011-2014年全國教育經費統計年鑒中央平均教育經費支出和地方平均教育經費支出整理而得。
④教學評估是教育部實施的對院校管理的一種評估方式,其目的是加強對高校的管理與監控。
參考文獻:
[1]張衛斌.生源危機并非高校最大危機[EB/OL].http://comment.scol.com.cn/html/2015/06/011011_16387
06.shtml.
[2]千余所院校負債2600多億,地方借新還舊率超50%[N].深圳特區報,2011-07-04.
[3]姚加惠,潘懋元.新建本科院校的現狀分析與準確定位[J].龍巖學院學報,2006(4):113-116.
[4]2016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EB/OL].http://www.moe.gov.cn/jyb_sjzl/sjzl_fztigb/201707/t20170710_309042.html.
[5]鄔大光.高等教育第三方評估有關情況[EB/OL].http://www.moe.gov.cn/jyb_xwfb/xw_fbh/moe_2069/xwfbh_2015n/xwfb_151204/151204_sfcl/201512/t20151204_222888.html.
[6][7]劉獻君.建設教學服務型大學——兼論高等學校分類[J].教育研究,2007(7):31-35,6.
[8][美]格爾哈斯·倫斯基.權力與特權:社會分層的理論[M].關信平,等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155.
[9][英]弗蘭克·帕金.馬克思·韋伯[M].劉東,謝維和,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46-50.
[10][13]張人杰.國外教育社會學基本文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189-211.
[11][12]包亞明.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39-161,230-239.
[14][15][20][21][28][美]伯頓·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論——多學科的研究[M].王承緒,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130,132,79,158,145-146.
[16]2016中國大學世界一統學科排行榜[EB/OL].http://www.cuaa.net/cur/2014/xjindex.shtml.
[17]陳玉琨.高等教育質量保障體系概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49.
[18]盧曉中.對高等教育分層定位問題的若干思考[J].高等教育研究,2006(2):52-56.
[19]李強.社會分層十講[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32.
[22][23][29]Podolny,J.M.(1993).A Status-Based Model of Market Competition [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98:829-872.
[24]侯長龍.地方本科高校就業排名墊底[N].中國教育報,2012-07-03.
[25]麥可思研究院.自主創業持續上升“重心下沉”趨勢明顯——2015中國大學畢業生就業報告[N].光明日報,2015-07-20.
[26]黃延復.梅貽琦先生紀念集[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53.
[27]Pamela R. Haunschild, Anne S. Miner(1997). Interorganizational Imitation: The effects of Outcome Salience and Uncertainty[J].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42(3):472-500.
[30][德]馬克思·韋伯.經濟與社會(下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246-247.
[31][36][美]W.理查德.斯克特,杰拉爾德.F戴維斯.組織理論:理性、自然與開放系統的視角[M].高俊山,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207-249,231.
[32]Pamela Tolbert, Lynn Zucker. Institutional Sources of Change in the Formal Structure of Organization: The Diffusion of Civil Service Reform [J].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ume 28, no.1 (Mar., 1983):22-39.
[33]河南省教育廳新聞辦.首屆產教融合發展戰略國際論壇在駐馬店舉行[EB/OL].http://www.haedu.gov.cn/2014/04/30/1398824965213.html.
[34]黃麗艷.高校轉型:綜合改革促特色發展[N].中國教育報,2016-06-15(08).
[35][美]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M].陳郁,等譯.上海:三聯書店,1995:90.
責任編輯 韓云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