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頌》五美，我選誰當學生

王君

我是學校的金牌班主任。

有一天，校長找我，對我說：“今年有五個女孩兒，都特別想轉學到你的班。你先看看她們以前老師對他們的介紹。”

我一看，哦，五個孩子，分別叫：曲筱綃，關雎爾，安迪，邱瑩瑩，樊勝美。

我瞟了一眼簡歷，先做了決定：安迪，我要了。

校長說：“這個孩子，性格比較高冷，可能同學關系不太好。”

我微笑，不語。我心想：性格不好算什么？高智商，高分數，肯定要。以后沖北大清華哈佛，還有各種競賽，就靠她了。

校長說：“這個孩子，她的家族有遺傳精神病史，長大后，有可能發病。”

我問了一句：“現在發病的可能性大嗎？”

校長說：“醫生分析過了，學生時代發病的可能性不大。”

我便微笑不語了。我心想：在我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好大學考上了，我的任務就完結了。至于其他，干我何事兒？

于是，安迪首先進了我的班。

校長問：“其他學生還要嗎？”

我說：“那就關雎爾吧。”

校長說：“這個孩子特別老實，但不活潑，可能對你的班級活動什么的，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微笑，不語。我心想：這孩子成績不錯。考個一本沒有什么問題。至于其他，問題不大。越老實越好，越不用操心越好。就算是個榆木疙瘩，只要考得上重本，我也要。

校長問：“邱瑩瑩要嗎？”

我又瞅了一眼簡歷，皺皺眉頭。成績中等。未來最多考個二本，沒有什么價值。

校長說：“你就收了吧，這個孩子，挺天真的，熱情，會干活兒。你可以讓她當生活委員。”

我想想，答應了。班上“領袖人才”很多，但愿意干生活委員的沒有。邱瑩瑩來了，正好彌補了這個空缺。

校長問：“樊勝美成績不錯呢，不要？”

我說：“不要。感覺這個孩子不踏實。”

其實我心里在說：模樣長得太俏，沒準是個小麻煩。現在班上八卦已經風起云涌的了，各種早戀現象蠢蠢欲動。來個妖里妖氣的小美女，一群男生還不亂了套？不要，堅決不能要！

校長說：“你還是要了吧，人家強烈要求進你的班。以后搞個文娛活動啥的，還是有用的。”

我實在不好駁校長的面子，只好勉強收下了。

我暗暗打定主意：對這個女孩子，一定要全面監控。她的發型，她的服飾，絕對不能放松，畢業時必須變成只喜歡穿中山裝。否則，看不出我這個金牌班主任的厲害。

校長有點兒為難地問：“那曲筱綃呢？他父親為學校捐款甚多，貢獻挺大，你就收了吧？”

我裝模作樣地說：“我都已經要了兩個好學生了，曲筱綃就讓給別人吧，否則，同事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其實我心中暗暗想：這種學生能要啊？

不學無術，一點學習主動性都沒有。成績一塌糊涂，拉平均分拉得才叫慘。

長得也不夠大眾化，沒準也是個狐貍精似的學生，還伶牙俐齒尖酸刻薄，這種學生，肯定沒法兒管理。

拉幫結派打架斗毆，八卦早戀啥壞事兒都干，她要來了，我的文明班級肯定泡湯。

還是富二代！富二代！

這種孩子，長大后，不過就是花瓶，至多是無所事事的富婆。

不要！堅決不要！讓她禍害其他班級去吧！

校長說服不了我，只好悻悻地走了。

我很陶醉，為自己識人用人之決斷力。

十年過去了，我也退休了。

有一次看電視，正在播一部叫什么《歡樂頌》的電視劇，挺好看的。而且據說，講的就是當年那五個女孩長大后的故事，連名字都沒有變。我很好奇，便守著看完了。

看完之后，我很慚愧，很慚愧。

我發現，我最喜歡的居然是當年怎么都不要的曲筱綃。

我當年的判斷是完全錯誤的。

小丫頭還是不愛看書。但人家學習力超強啊。研究經商，那種熱情，那種忘我，那種癡迷，那種聰慧。天，原來人家不是不愛學習，只是不愛我們張羅的那種學習罷了。

小丫頭確實考不上大學。但人家壓根就沒有想走考國內大學這條路。人家出國了。活得好好的。關鍵是，人家在世界這所大學混得賊精。這丫頭，社會大學的高才生喲。

小丫頭還是淘氣搗亂，還是氣焰囂張，還是肆意妄為。但細了看，人家還是有分寸的，識得了哪種男人是好男人，更分得清哪種朋友是真朋友。對女伴們張牙舞爪、盛氣凌人、語言刻薄，但關鍵時刻絕對兩肋插刀，赤誠熱血，天地可鑒啊。

就連在愛情上，這個丫頭也絕不亂來。她完全知道自己喜歡哪種男人，適合哪種男人。什么時候敢舍身相追，什么時候應該冷靜放手，她都拎得清啊。

最關鍵的是，身為富二代，人家可不躺在老爹老媽的金錢上睡大覺，人家可是絕對的創業派。領導得了公司，泡得了工廠，吃得了苦，下得了矮。一般人，做不到啊！

這丫頭，生存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可不是富二代都有這些優點。她還有個混賬的哥，就是好吃懶做的混蛋，連她半根手指頭都比不了啊。

總之，這丫頭，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活得通透，活得自我，活得逍遙自在。

最最關鍵的是，十年之后，我終于知道了她為什么是那么一種個性，那么一種為人處世的原則。

她的千瘡百孔的原生家庭，她一輩子搞諜戰的父母關系造就了她。

她所有的精靈古怪，她所有的優點缺點，都是有原因的啊。

她不如安迪聰明，不如關雎爾乖巧，不如樊勝美美麗，不如邱瑩瑩單純……

但她就是她。

在任何時候，她都光芒耀眼，她都神采飛揚。

她完全活出了她自己，成了她自己。

我默默關掉電視，陷入了沉思。

我對自己當年一廂情愿地猜測和推測，深深慚愧。

我想：

當年，是曲筱綃不符合我們的教育標準，還是——

我們根本就沒有適合人家的教育。

我們的價值觀，

還消受不起曲筱綃這樣的優秀學生。

我們的校園，

還沒有一張適合曲筱綃這樣的學生的書桌。

我很難過，覺得當年辜負和冤枉了一個好孩子。

我又一次發現了自己皮袍下藏著的虱子。

我算什么金牌班主任？

我連合格的老師都不算！

我默默地打了自己好幾個耳刮子，

狠狠地，

沒有留情。

我說，如果下輩子還有機會當老師，

曲筱綃，我愛。

筱綃曲，我也愛。

綃曲筱，我還愛。

所有的孩子，都愛。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附屬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