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杰
今天想談談三個人——胡屠戶、孫猴子、王小A。初一看,這三個人有何關系?比若風馬牛而不相及也。
我是學中文的,讀書算是本行,就從讀書說起。一本《儒林外史》,滿是荒唐鬧劇,畫人窮形盡相,諷刺淋漓盡致,初讀只覺笑點頗多:周進、范進等讀書人固然盡顯其丑態而引人哂笑,但要論喜劇效果,作為配角,戲份極少的一個俗世小人物——胡屠戶,這個角色,看似匪氣十足、面目可憎,但偶爾講出點道理來,還頗有余味。
但見他在范進中舉前呼之“現世寶”“癩蛤蟆”,中舉后稱他為“賢婿老爺”“天上的文曲星”;中舉前損他“尖嘴猴腮,不三不四”,中舉后夸他“才學高,品貌好”;中舉前以“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賀之,中舉后是“七八斤肉,四五千錢”賀之;中舉前 “橫批了衣裳,腆著肚子去了” 離開,中舉后 “千恩萬謝,低著頭,笑迷迷地去了”。幾番對比,其前倨后恭之間嫌貧愛富、趨炎附勢、嗜錢如命、庸俗自私的典型市儈形象躍然紙上。
再讀之后,卻于其俗世小人的嘴臉之中,咂摸出些世俗生活的道理來。比如,范進進學回家,胡屠戶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來與他祝賀,那一番話,雖是有些自以為是的暴發戶嘴臉,然而又何嘗不是有一番道理?且來品之一品:“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比如我這行事里,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
這番話里道理何在?一句話: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不信,且翻一翻過往經典,讀一讀時政新聞,看看凡事不立體統,會有些什么后果。
遠點說,你看那孫行者,剛脫了五行山,那歡呼雀躍、跳脫不羈之形象就躍于紙上。
先是“杖斃”猛虎:照頭一棒,就打得腦漿迸萬點桃紅,牙齒噴幾點玉塊,唬得那玄奘滾鞍落馬,咬指道聲“天哪!”;然后“棒決”群寇:六個賊四散逃走,被他拽開步,團團趕上,一個個盡皆打死,剝了他的衣服,奪了他的盤纏。
如此不羈,盡顯石猴兇頑,大違佛祖訓諭,作為師父,當然要訓誡一番。當然,以師父的文弱儒雅,固然做不來罰站、打手板之類的體罰。罰跑操場十圈,以悟空之能,似乎毫無意義。所以,唐老師只是一番說教,和藹可親且有理有據,“你十分撞禍!他雖是剪徑的強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該死罪;你縱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這卻是無故傷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頓打死?全無一點慈悲好善之心!早還是山野中無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時沖撞了你,你也行兇,執著棍子,亂打傷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脫身?”
你且看這潑猴怎生反應——
他見三藏只管絮絮叨叨,按不住心頭火發道:“你既是這等,說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恁般絮咶惡我,我回去便了!”那三藏卻不曾答應,他就使一個性子,將身一縱,說一聲“老孫去也”。
孫悟空固然本領通天,但是通天的本領也得在一定的規則之下才能施展呢。無論天界、佛界、人間,總是有了社會,才有了個人,有了大局,才有了小節。所以本不該“太任性”。像他如此這般沒有尊師重道的品質,沒有責任擔當,沒有反省反思,僅憑好惡一意孤行,必然是要碰釘子的。所以他碰到了“緊箍咒”。唐老師也立了體統,長了效率,從此帶著悟空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取到了真經。可見,立體統,于神圣仙佛,亦不可免俗。
再說個身邊的事,主人公叫王小A。王小A是“別人家的孩子”,品行好,成績好,長得好,只有一樣不好,興趣愛好不好——喜歡玩手機游戲。
正值暑期,他們家發生了母子間的爭執,他媽媽,我的一個遠房表姐,打來電話執拗地要我去“主持公道” 。到了現場,聽了來龍去脈,有點啼笑皆非。
新的游戲角色上線,王小A抱著手機玩了兩個小時,表姐發現后怒不可遏,“明明說好了他一天只能玩20分鐘,你看看,這像什么話!你是老師,你來教育他。”我確實是一名中學老師,還是班主任,但是王小A青春朝氣的樣子,完全沒有網癮少年的“墮落感”,我確實沒覺得他犯了多大的過錯。王小A自己也不服氣,多玩100分鐘游戲,既沒影響功課,也沒作奸犯科,媽媽的反應,是不是太夸張了。
我只好“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取個“相互理解”的“中庸之道”。事后想想,其實問題也在“體統”二字。立下了“體統”,是不是要死守,這是個問題。
其實關于立“體統”這話,無論是學校教育還是家庭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有立下規矩并嚴格執行規矩,才會讓教育有正面管教和理智管教的可能,不動用酷刑重器,也可以達到引領孩子陽光成長的效果,而不至于常常在情緒做主之下讓孩子要么被無原則的愛溺死,要么被無法承受的重責逼死。
所以,凡事都先立起個“體統”來,那么教育之事也要好行得多。
作者單位:重慶市南開中學校(融僑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