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招吧，爸爸！

欒莉

生活和我，一直都在讓爸爸接招。

我是爸爸盼著盼著就如愿以償生下的小女兒

我大概是爸爸盼著盼著就如愿以償生下的小女兒，為了等我出生，他請了好幾天的“產假”。 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慣這個小女兒，甚至他的兒子，我的哥哥也對此習以為常。

小時候，爸爸在縣城上班，媽媽帶著我和哥哥在農村生活，爸爸的收入并不高，他一般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為了節省來去的車費，他省吃儉用買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幾十里的回家路，他每次都騎車回家。 我卻在內心里不希望他回家。他不回來，媽媽任由我們玩任何我們想玩的玩意兒。他一回來，看著他家里家外田間地頭忙碌的樣子，我們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地裝出個老實樣來。有時候他到地里干活去了，我和哥哥在家看電視，突然我媽進來告訴我們：“你爸回來了！”我和哥哥馬上就把電視關掉，找個“正經”的事情做起來。看到聽話的我們，我爸一臉滿意的樣子，尤其是對我，有時親昵得讓人膩味。我卻始終不能領受他疼愛我的心。

長大點了我有了一絲“悔意”，尤其是自己少小離家到外地上學，對家和親人的眷戀讓我忘卻了那份“不適”。思鄉、戀家、學習和生活上的一點挫折又會讓我難受不已，難以排遣，恨不得馬上飛回父母的身邊。在和父母的信中，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惹得爸媽對我牽掛又心疼。據我的同學們后來總結，在校期間，我爸媽來看望我的次數是最多的，每次還都帶著一大包好吃的。同學們或許覺得我家里條件不錯，其實我知道，父母要多省吃儉用才能讓我衣食無憂，何況還讓別人以為我的家庭殷實小康。

生活過得就像家門口花盆里的紫羅蘭，枝葉繁茂，相貌寧靜

但這樣的“情意”隨著我工作后再次住回家里又慢慢降溫了。我長大成人了，我自食其力了，我成了人民教師了。我工作的學校離家只有幾百米路，可是因為懶惰、貪睡，我還是每天瀕臨遲到。爸爸這時已經到了半百的年紀，我又回到家中，他又擔起了照顧我的責任，每天給我燒早飯，喊我起床。有時我竟連燒好的早飯也來不及吃。我急吼吼地在門口換鞋準備出發，爸爸就站在我身邊，把一顆剝好的雞蛋往我嘴里塞。爸爸對我的關心是無邊無際的，而我卻肆意揮霍著。

有時候，某個閑適假日的午后，我爺倆會一起坐在家里看看電視。我爸喜歡看新聞體育紀實，我喜歡看綜藝唱歌電視劇，家里只有一臺電視，有時為了了解點時事，我也裝模作樣地陪他一起看看他愛看的節目，但只要他一轉身，我就調臺。我爸正在廚房炒菜，聽到電視聲音不對，拿著鍋鏟子沖過來：“你干什么？你有什么反動企圖？！”隨后一陣大笑。

有時候，我倆也會在一起聊聊家常。尤其是下雨天，我哪兒也去不了，就搬張竹椅子坐在門前的走廊上。印象中總是夏天，天灰蒙蒙的，暴雨傾盆而下。大雨把走廊外的水泥地沖刷得干干凈凈，屋檐上的積水嘩嘩地順著瓦片的邊沿整齊地落下。我爸不知什么時候也搬了張椅子坐到我身邊。他有時跟我說說他當年在川藏線上的見聞經歷，談談彼此的工作，有時也跟我說說家長里短，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心不在焉，與和我認真談話的爸爸形成強烈對比。

生活過得就像家門口花盆里的紫羅蘭，枝葉繁茂，相貌寧靜，偶爾開出幾朵紫色的小花，裝點一下波瀾不驚的平凡日子。我后來自學、讀書、考試，每天背著書包到學校上班，頭發雜亂，穿著不修邊幅。書看了不少，人生大事卻考慮得很少。我的爸爸已近六十了，他鼓勵我學習，卻又擔心我嫁不出去，不停地在我耳邊念叨：“姑娘，靚女先嫁啊！”他支持我注重外表，每次看到我收拾得干凈利落，穿得花枝招展，他打心眼里滿意。后來我終于開竅，戀愛結婚，我爸在我結婚那天一灑幸福的眼淚。

幸好小家離娘家不遠，我每天還是回家吃飯。本來想兩個人玩的時間長一點的，不料婚后一月竟懷孕，我坐在娘家自己的床上，黯然神傷，潸然淚下。我爸來了，看到我難過的樣子，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我破涕為笑。他一本正經地對他女兒說：“你哭什么，又不是大姑娘了，早點生不好嘛！”

我安下心來養孩子，我爸開始照顧我和肚子里的寶寶，督促我每天吃雞蛋，喝牛奶。孕期反應大，沒胃口，我爸就想方設法地燒各種花樣的飯菜給我吃，一直到孩子出生。他又每天騎著他那輛古董自行車，到我的小家來看我，幫忙抱孩子，做一些雜事。他的女兒始終沒有讓他放下，始終給他增加數不盡的麻煩事，包括給孩子洗尿布，幫我打掃衛生，洗衣服，洗窗簾，修燈，通下水道……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因為我的結婚成家而少掉一點。

爸爸終于平安歷險，他依然膩味，可是我卻心存歡喜

平靜的日子被那天下午的一個噩耗打破。爸爸突然查出得了直腸癌。他很難過，想到自己從小父母雙亡，命運坎坷，但一生為人磊落，從不惡意待人，老天卻這么不公平，他悲從中來，落淚了。我們都安慰他，但心里卻是忐忑的。爸爸動手術的前夜，我在家和老公談起爸爸的病情，我號啕大哭，這么多年來，爸爸對我的點點滴滴一起涌上心頭。我無法原諒自己，責怪自己，祈求老天善待父親。

爸爸一共經歷了兩次病變，多次化療放療，終于平安歷險。我祈禱爸爸病愈后的時間能走得快一些，能讓他順利地度過五年危險期，但內心又很矛盾地希望時間不要有太多的流逝，因為不覺間父親竟已邁入七十高齡?，F在，一切的擔憂都沒有到來！爸爸用他的堅強和勤勞，不僅守住了自己的健康，而且回到老家，開墾荒地，耙地育秧，種菜養花，生活安逸。每次我們回家去，我“不識趣”的爸爸仍然還會當著他女婿的面捧起他女兒不再飽滿的兩頰，像小時候一樣，笑著對我說：“我家的小客人回來啦！”天冷的時候，他仍然會把我的雙腿捧起，放到自己溫暖的棉衣里。他依然膩味，可是我卻心存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