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十年前的夏天,美國爆發了次貸危機,引發了美國金融業的系統性危機,進而形成了全球經濟危機。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危機,一直到現在,這場危機還仍然沒有過去。
華爾街的冷漠
直到最近兩年,美國經濟才開始向好,中國經濟也走向平穩,歐元區一直陷入經濟的泥淖之中,直到今年一季度的數據才顯示,歐元區也終于開始復蘇。整整十年,全球經濟終于走過了最糟糕的時候。
這場全球性經濟危機的根源在美國,危機爆發后,無數在危機中失業和失去住房的人們在生活的旋渦中苦苦掙扎,政府為避免金融體系崩潰絞盡腦汁,持續的經濟低迷,引發了諸多問題,有的國家直接迫使領導人下臺,有的國家深陷主權債務危機,歐元區一度讓人擔心土崩瓦解,全球保守主義抬頭,全球化受阻,日本修改《和平憲法》,特朗普當選……這場危機對全球的重大影響還在繼續。
正如1929年那次大蕭條導致了金本位的崩潰、全球化的倒退和法西斯的崛起,這次危機的后果將同樣嚴重。而華爾街,在經過最初的陣痛之后,在全球經濟還遠沒有走出低谷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歌舞升平。華爾街并沒有付出什么代價,除了雷曼兄弟倒掉了。
十年來,已經有無數研究梳理了美國金融業的發展脈絡,展現了危機爆發的完整過程。但是,也僅此而已。盡管危機爆發后人們無比痛恨華爾街的貪婪,憤怒的人們甚至跑去占領華爾街,但最終華爾街卻似乎沒有人需要為這場危機負責,似乎誰都沒有錯,哪一個環節都沒有問題。
導致次貸危機的根本原因,是金融衍生工具太多,導致借貸鏈條太長和杠桿過高。鏈條太長,使房貸的借出人和實際的風險承擔者分離,所以沒有人會真正在乎真實的借貸風險;杠桿過高,讓銀行的風險太高而承受風險的能力太弱。在次貸危機前,美國商業銀行的杠桿率一般為10~20倍,投資銀行為30倍左右。也就是說,投行只有約3.3%的自有資本,有的投行行杠桿率甚至達到60倍,自有資本還不到2%,根本承受不住經濟作何的風吹草動。
而次貸危機發生后,僅僅幾年時間,恢復了元氣的華爾街的投行們不僅用新瓶裝舊酒的方式,重新推出了導致當時風險控制失靈的金融衍生工具,杠桿率甚至比危機爆發前更高。在金融發展中,貪婪和風險總是如影隨形。
人們看不到華爾街的反思。
政府的道德
對于杠桿率,美國的銀行業之前是有規定的,要求不得超過15倍,而這一規定在2004年被美國的證監會(SEC)取消了。這次危機的爆發,人們除了譴責華爾街,便是認為政府的金融監管不利。美國的金融監管部門似乎比華爾街更尷尬。政府救市,顯然超出了美國政府的職權邊界,當時的財長保爾森認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如果不救市,整個美國的金融體系便可能崩潰。但這帶來了無窮后患,政府的邊界到底在哪里,政府以后都要為華爾街托底嗎?
當時保爾森們提出的7000億美元的金融救援計劃,需要兩黨議員投票通過,但計劃被否決了。為了緩和氣氛,在第二次投票中通過救援計劃,保爾森甚至不惜向當時的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單腿跪地。如此艱難的過程,即使以后再需要救市,沒有了下跪的保爾森,投票還會通過嗎?更何況,間接導致的特朗普的當選,肯定已經讓兩黨為通過救援計劃悔青了腸子。
即使拋開政府的邊界問題不談,在這次救援中,保爾森救助了美國幾乎所有的金融巨頭,除了雷曼兄弟。對此,雷曼的CEO富爾德這樣說:“這是一種將伴隨我余生的痛苦,每當我看到政府采取非常規措施挽救系統內的其他公司時,就對政府沒有同樣對待雷曼感到無法理解。也許只有到我死去的那天,我才能明白為什么。”
為什么區別對待,從事情發展的表面看,是當時保爾森想表明,政府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金融機構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這樣做緩解了自身面臨的輿論壓力和國會的壓力。但沒想到很快便不得不自食其言,因為如果政府真的不管,整個金融體系便可能崩潰,隨后便是美國經濟的崩潰。似乎可以理解,但沒有人知道表面背后還有什么。因為保爾森出身高盛,他為高盛站臺的陰謀論一度甚囂塵上,因為當時真正面臨崩潰的是AIG,AIG后面是高盛。其他很多金融機構已經找到了出路,并不需要政府救助。
美國政府的一系列措施穩定住了金融形勢,沒有爆發如1929年那樣的大蕭條,但政府的行為依然飽受詬病,因為雖然避免了一時的危機,但損失了政府聲譽,為什么要救助,救助誰不救助誰,這涉及到政府道德問題,負面影響很難估計。從長遠看來,它可能有諸多負作用。在經濟上,在一系列量化寬松之后,當經濟走穩,美聯儲開始縮表,這一過程風險重重。在政治上,它的影響更加深遠,造成了特朗普這只黑天鵝的起飛,民粹主義抬頭。
人性的弱點
在這場危機中,不只是政府的形象受損,還有主流經濟學家。經濟學家早已預言,會爆發金融危機,但當金融危機真的爆發,卻并不是經濟學家的勝利,因為經濟學家認為會爆發經濟危機,是由于全球的不平衡和儲蓄過剩,而這場金融危機的導火索并不是國際收支危機而是次貸危機。危機的實際發展進程也和經濟學家的預測完全不符,甚至幾乎相反。危機爆發后,美元并沒有貶值,實際情況是國際資本流入美國、美元升值、美國利息率降到歷史最低水平。
次貸危機爆發之際,伯南克更是曾經宣稱:“現在看來,次貸部門的問題似乎不太可能嚴重波及更廣泛的經濟和金融體系。”
著名財經專欄作家、經濟學家馬丁·沃爾夫這樣說:“現在看來,是主流經濟學失敗了。主流經濟學無法在宏觀層面解釋經濟是如何運行的,因為它沒有意識到金融風險的存在;它無法解釋金融風險的部分原因則是它沒能理解經濟在宏觀層面是如何運作的。”“在預測、解決甚至是想象這次80年來發達經濟體最大的金融危機方面,學術上占統治地位并且塑造了幾十年思想的經濟學被證明是無用的。”
和經濟學家相比,政治家似乎更能洞穿金融的本質。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博士說:“誰控制了石油,誰就控制了所有國家;誰控制了糧食,誰就控制了人類;誰掌握了貨幣發行權,誰就掌握了世界。”世界沒有按經濟理論前行,因為美國有貨幣發行權。這場始于美國的金融危機,波及的是全世界,美國的損失并不是最大的。
在這場危機中,美國所有金融機構的風險管理系統和政府的監管體系基本失靈了,世人原本期望本輪全球金融危機能深刻地、系統地改變美國的金融監管,改變全球的金融治理結構,但這種改變似乎很有限。
在國家層面,改變現有的不合理的國際金融秩序,恐怕還是任重而道遠,危機后成立的全球金融穩定委員會并沒有如預期一樣發揮巨大的影響力。在個人層面,金融因為它的專業門檻,依然還是少數人的游戲,只是這游戲不管怎么玩,華爾街永遠不會輸,而買單的只能是普羅大眾。唯一的辦法,大概是永遠不碰那些自己看不懂的股票、債券和各種金融衍生品,只是如果這樣,普通人如何確保手中的錢不貶值,還有多少可用的投資渠道?
華爾街并沒有吸取教訓,政府的救助讓華爾街很快恢復了元氣,并贖回了政府購買的優先股,又開始意氣風發。政府和經濟學家經此一役全都灰頭土臉,只有華爾街依然金光閃閃。而普羅大眾在經過最初的憤怒之后,當環境開始好轉,似乎也忘記了華爾街的貪婪。“重大危機里,人心要么破碎,要么就化作鐵石。”巴爾扎克這樣寫。但在這次危機中,人心似乎只是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