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山（組詩）

王學芯

彝語

像深山里明亮的魚 彝語

成群涌出溪流

口唇和拖起的音調

在街上出沒

試探性的問語

手勢上一片云霧

彝語的話來回往復

更新的每一種感覺 蜀韻彝風

濃烈山野的氣味

連同涼爽

催促著我

穿過古城 小黑箐 黃柏鄉(xiāng)

在安靜僻遠的山坡

學會一句日常用語

舌頭觸摸這種新鮮的話語

艾香和酒的浸潤

靈魂從皮膚的毛孔中溢出

空氣中叮叮當當?shù)囊粽{

充滿了水

和溫情

去會理

大山成為一種旋轉的盤軸

我成為山的心臟

每一格忽閃的窗景 不停地

在遼闊的空間

收緊或放松

那些山如同空中無形的袖子

揮舞之余 夏天從時光中消失

撲來的清涼

甩干一路灑落的江南悶濕

云煙過眼

很近很遠的會理

已在一處山谷里躊躇

會理的燈像突然掰開的石榴

密集地撒滿平整的洼地

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的古城

在增強的光中

從我眼前

閃出黑夜的白晝

五官屯

五官屯歇在城市最近的坡上

五姓的大宅和大院 如同

從稠粘的泥中伸出的一只手掌

沾著過去的稻草

粗糙或原始的形態(tài)

傾斜地沖向

一座叫做土包的山

千年光景 五個姓氏

在山坡上緩慢地生長和繁衍

泥塊壘起的房屋 如同

空空的暗黑泥罐

除了新的幾縷陽光之外

一切像丟失的碎片

潛在山坡的樹叢中

我看見的這蜷縮泥屋

周邊躺滿了墳墓 燃盡的紙錢

時光變得愈加虛無

而那有了美麗房子的村路

在加快靠近移動的城市

大燭會

點燃柏樹細枝

彝民手中的大鼓小鑼 聲音直立起來

盤旋的龍 復活一種驕傲

升起的荷燈

在有著鮮葉的竹竿上

碰到大燭的香煙

時空交錯 誦經(jīng)的聲音涌來

目光從一個角度看去

佛僧低低的喉音

形成一朵綻開的蓮花

感覺到的舌頭

如同一片波動的蓮葉

彝族寺廟 在繚繞的煙霧中

變成一座值得尊敬的房子

蠟燭上的火

閃耀出集體的光

幾個世紀醒著的靈魂

這一天 煙霧彌漫著光芒

在山坡上眺望

山是有許多層翅膀的鳥

飛向遠方 色澤越來越淡

最后一層山巒 變成云朵

同天空一起

逼近無窮

這些眼前的山

一刻不停地在霧中忽隱忽現(xiàn)

被感知的存在或遙遠

光波擺動色彩

分開了

山野和飾滿花卉的水域

我的目光 像跨欄一樣起伏

每一條山脊線 蹭近兀鷲

在高高低低地彈跳

懸空的感覺

腳像踩在山坡的草尖上

大黑山

大黑山坡上的寨子

如同一塊有著粗黑紋路的石頭

黑色寂靜的一個民族

坐在遼闊干燥的黑色山里

那些如同森林之神的彝民

用燒烤出來的炭

讓我穿越

灼熱的煙霧

樹從山坡一直爬上山尖

在巖石縫里 延伸出一代又一代根脈

崎嶇崖壁上的太陽

照亮頭上三寸長的英雄發(fā)髻

一夜又一夜的星月

將加深的蔥綠 久眠的山

變成樹枝上

開滿的花

大黑山撒滿了石頭

金屬的血液 火的姿勢 觸及單純世界

踢起的蹢腳舞 每個肉體

變化著骨頭的形狀和尊嚴

大黑山 一個民族在石頭的內核之中

它需要我去進入軀體和大腦

呼吸透入肺腑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