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莊紀事（組詩）

曉弦

揮舞鐵锨的人

閃爍其辭一番，他說

為了不辜負肩膀上那柄鐵锨

得照準地上一個小土包

硬生生挖掘出了一個坑

看傾塌深陷的那一叢墨綠

和一窩兒慌亂四竄的螞蟻

他激動得像發到一筆橫財的地主，是的

他改變了一片野草的長勢

這么野性的一锨

村莊的臉兒變了，要是雨天

遠處奔跑過來的雨水

便找不到這個小土包

冬天的雪花飄灑過來

也會遲疑片刻，才緩緩降落

盡管，有緣無緣的雨雪

最終會埋沒掉揮舞鐵锨的人

這么隨性的發情般的一锨

讓天空與大地的距離更遠了

一生蝸居在這里的螞蟻，看到的

是家園永失的地覆天翻

坐禪的梅花

春光急。春光披滿千年古寺

和千年臘梅樹上

那只老八哥

那只老八哥

在臘梅樹上學會了虔誠的叩拜

學會了調侃與戲謔

它那鉤一樣的黃金喙兒

常常鉤起流年里

那些沉郁，或不再沉郁的面容

那些皈依的梅花

背影如此蒼涼

胸口如此奢華

被香火掩埋的，終究還于歲月

抗得過風花雪月，卻抗不過

內心疾馳的法輪……

“是一些正在還愿的鳥兒”

話音剛落，梅花們一如雀鳥

在黃昏的梵音里躍起

坐上晚霞不再稚嫩的枝頭

白著

年過不惑

抬頭看天，云白著

低頭讀書，書白著

四處張望

周遭，墻壁一般白著

聽雨，雨白著

梳頭，頭白著

寫詩，詩白著

散步，路白著

試著最后一趟泅渡

結果，浪里白條似的

白著

就像飄滿白云的湖面

年過不惑

連飄逸于睡夢的夢囈

也白著……

對一座草屋的回望

父親名土，母親叫花

我的昵稱，有小草的象形

有好聞的泥腥味

我成長的骨骼，黧黑的肌膚，咸腥的血液

甚至，生命里每個歪歪扭扭的腳印

都散發出伴著油菜花香的泥腥味

可路過仁莊，我看見

一座春風里瑟瑟發抖、幾近坍塌的茅屋

像擱淺于時光里的破木船

在江南民居淺淺的典藏里

奄奄一息

終于看清：草民的草，被廣袤原野哄著鬧著的草

被牛羊豬兔青睞過一茬又一茬的草

被鋪作寒冬臘月里溫馨香甜的安樂窩的草

一旦入了一雙法眼

被這雙法眼遴選與編織

刈除草的枝蔓，被愛著寵著抬著

送上捆綁大紅喜帖的高大的人字架

他山村野夫的身份，像青蔥的泥腥

會被日月反復的炙烤里

蒸發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