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高興
蒲世民和妻子坐了整整一夜的綠皮火車,又坐了整整一上午的汽車,眼看就要回到家鄉了。兩口子離開這個偏僻的豫西北小鎮到上海打工,一走就是三年多。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回家探親。妻子一路哭哭啼啼的,蒲世民的心里也五味雜陳。
昨天下午接到獨生兒子蒲遍的班主任滕老師的電話,說兒子跟同學打架了,把同學打得鼻青臉腫,自己也被打得頭破血流。學校下了死命令,不管多遠,雙方的家長就是插翅飛也必須今天飛回來。被打的同學的家長今天上午已經從千里之外打工的城市趕到了學校里。滕老師一遍一遍地催促,催得兩口子心慌。昨天接到電話后,兩口子都沒來得及換下工裝,就拎起那個泛黃的帆布包(這雖不能說是他們的全部家當,但可以說他們所有值錢的“破爛”都在里邊了),火燒火燎地就往車站趕,坐了汽車換火車,下了火車換汽車,終于快要到了。
可這時兩口子的思緒卻還一直纏繞在三年前的那個夜晚里。兒子那時才上小學四年級。兩口子悄悄地商量把兒子留在家里,由年過七旬的爺爺看管,凌晨趁兒子熟睡之際他們再走。沒想到兒子發現了他們的“陰謀”,竟然一夜沒敢睡,在他們摸黑穿衣服的時候,騰地坐了起來,抱住媽媽不讓走。這揪心的一幕,就像刀刻的一般印在了兩口子的腦海里。
如今,想到這一幕,兩口子的心里就錐心的痛,既覺得對不住幼小的兒子——在兒子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狠狠心把兒子丟在家里;又覺得對不住年邁的父親——父親中年喪妻,含辛茹苦,70多歲每天還早起給孫子做飯;想想還覺得對不住自己——兩口子背井離鄉,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塊錢都從手里攥出水來,三年多了,沒下過一次館子,沒買過一件新衣服,為了攢錢,連個年都沒回家過過,這次回來還舍不得坐高鐵,咣當咣當地坐了十個多小時的“綠皮車”……
蒲世民越想越惱,越想心里越堵。自己起早貪黑、吃苦受累,為了個啥?。窟€不是為了供兒子上學,為了讓他有出息,不再東奔西跑、風吹日曬地掙這“仨核桃倆棗”!現如今,這小子不好好地讀書,倒是長了打架的本事了,真是個小混賬!想到這里,他開始怒火中燒,先前對兒子的歉疚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吱——”的一聲,大巴車停在了一所鄉鎮中學的門口。“門口的那大哥大嫂,下車吧,你們到了!”蒲世民和妻子從煩亂的沉思中回過神來,拎起帆布包,慌三忙四地沖下車來,還沒等站穩,就被早就等在校門口的滕老師氣沖沖地拉?。骸澳銈兛苫貋砹?,可回來了!你們家蒲遍長本事了,我管不了了,快,快給我領走!”
離校長辦公室足足還有八十多米,一對中年夫婦的斥責聲,就已經穿過操場,傳到了蒲世民兩口子的耳朵里。“聽!人家被打的孩子家長,從上午就開始鬧學校,這都是你家孩子的功勞!”
校長辦公室里,除了校長、氣洶洶的那對夫妻,角落里還站著那對臉上“披紅戴彩”的小哥倆:一個眉頭上貼著一塊煞白的棉紗,顯然是皮開肉綻的結果;另一個左臉腫得使眼瞼瞇成了一道線,顴骨高得就像高山草甸上面隆起的開裂的土包……
蒲世民和妻子竟然一時沒有認出哪一個是自己的兒子。因為三年多的時間,兒子正處在青春期,就像三伏天里的苞米,嗞嗞地拔節,如今面前的兩個小伙子都是一米七左右的個頭,一時認不出來也真是難怪。
蒲世民和妻子四目相對、面面相覷,一時間,校長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相當沉寂。
這時,只見蒲遍和他的“戰友”手牽著手,站到辦公室的中央,撲通一聲跪下,各自朝著自己的家長,“當當當”磕了三個響頭,又齊轉身朝著校長和班主任磕了三個響頭。兩個人哽咽著說:“爸爸、媽媽,對不起了!校長、老師,對不起了!我們兩個實際上并不是真心打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們想爸爸媽媽,我們都已經三年多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了,我們想爸媽想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聽不好課。我們沒辦法才想出這樣一招。我們兩個打了賭,只有這樣,爸媽才可能回來。如果再不回來,我們已經約好了,那就離家出走,再也不讓你們見到我們!”
校長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兩個女人抽泣的聲音。
…………
一個月之后,蒲遍被他的父母接到了上海某外來務工人員子弟學校就讀,蒲遍的“戰友”的父母則回到了家鄉用外出打工攢下的錢在鎮上開了一家小餐館。兩年之后,蒲遍和他的“戰友”都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
【作者系山西省太原市第二十七中學校2015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