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甲
說起相聲演員唐杰忠,大家自有一番了解和稱道。他的臺風、素質,對觀眾那種誠摯、親和的情感,讓人總覺得與其他曲藝演員不同。而其中呈現著他對相聲藝術本質的把握、人生閱歷深切的感悟。
論其之長,當尋根究底。人們說相聲演員功夫在嘴上,我看唐杰忠的功夫是在腿上。可以說相聲界里沒有一個能跑過他這兩條腿的。劉翔以110米欄比賽贏得了“翔飛人”的稱號,如若論長跑、比耐力和韌性,唐杰忠可稱為“唐超人”。具體論證:于20世紀40年代末,唐杰忠從沈陽跑到北京謀求生路,這位“老北漂兒”頭腦清晰,志愿入伍,隨軍南下,冒著槍林彈雨日夜兼程,解放了廣州、跨海登陸海南島——可謂“屈指行程二萬”!由于他在學生時代就喜愛唱歌演戲,被編入海南島戰士宣傳隊,就此沖上曲藝的跑道。50年代初期,他為聽高元鈞老師一段山東快書,獨自一人于海島深山夜奔,往返要步行幾十里路;后調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軍營、哨所、廣東各個城鎮均留下他的足跡。與此同時,他還不斷地往北京跑,到廣播說唱團向他的老師劉寶瑞學習相聲。直至1964年轉業到說唱團,是否就“立定”說他的相聲了?不然,用相聲界的話說,到團兩年多他“沒使過活”,光往農村跑了。因為他轉業時系大尉軍銜,被任命為戰士雜技團副團長,到地方被列為培養干部的對象,兩次被分配到河南安陽、京郊昌平去搞“四清”運動。記得他在昌平駐隊時,一兩個月能回團一趟,見到馬季和我們都在忙演出,他看著眼熱又無法說出自己的心情。當時我還給他編唱詞兒:“唐杰忠,唐杰忠,從廣東,到北京,一心想著說相聲。先安陽,后昌平,農村蹲點搞‘四清,搞‘四清呀說相聲,說相聲搞‘四清,哩咯兒愣唐杰忠,唐杰忠呀哩咯兒愣……”拿老唐開逗。
“四清”即將結束,“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別看唐杰忠到團兩年沒上臺說過相聲,批斗大會倒是沒誤過場。因為同馬季和我多年交好,三人藝術追求、生活情趣相投,被造反派打成“馬唐趙反黨小集團”,說老唐是小集團“搖羽毛扇的軍師”。批斗完,唐杰忠接著又跑起來了!先是去京郊總局農場改造,不久下放東北嫩江農場勞動,半年過后又轉到河南淮陽干校……什么高寒地帶、炎熱區域,南疆北國地轉戰了八年。
1972年從干校歸來,說是要恢復廣播藝術團的建制,但說唱團能否保留尚無定論。此刻,老唐對馬季和我提議:“別干等著,要創造條件,下去生活抓創作!”我們信服這位“軍師”,就跟著他跑開了!無論去廣東、湖南、河北、山東等處還是別的什么地方,有關選地、外聯、食宿、采訪、座談等事項,均由老唐組織安排。用他的話說:“我就鞍前馬后地跑跑腿兒,給你們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這段時間我們寫出不少作品,像馬季的相聲《友誼頌》《海燕》《新桃花源記》等均誕生于此時。應當說,唐杰忠勞心費腿、功不可沒!
唐杰忠腿上的功夫深呀,在我記憶里他的腿總是閑不住,由此引發出不少趣聞軼事:
一、團里人不論老少大事小情都愿找老唐給辦,誰要買什么,都記在本子上,準幫你跑去。劉寶瑞先生說他是“土地廟的橫批——有求必應”;
二、老唐外地的老戰友很多,當時進京可不方便,那些老戰友們來京住宿、返程機票、火車票都要找他辦理,老唐每天在班上總得跑出去幾趟。因此于世猷稱呼他“唐三帽兒”,這個外號叫了多年;
三、老唐忙里跑外總是滿頭大汗,因此養成個習慣,手里離不了毛巾——愛出汗老得擦著。我們稱侯寶林先生為相聲大師,侯先生卻說:“唐杰忠才是真正的‘大師——頭上老濕著”;
四、老唐愿幫別人忙,還經常主動攬事。80年代初,人們的生活剛見抬頭,他就對馬季和我說“你倆該買臺冰箱了。”馬季說:“我買冰箱干什么用,冰窩頭去?”結果沒過半年我們還真買了,為讓我省點錢,他從醫療器材展覽會上拉回一臺陳列過的冰箱;
五、在湖南桃源演出時,大家都買當地特產竹皮涼席往回帶。老唐想到團內另一位老演員,就代買了一領,還在外包裝上用墨筆標上價碼兒。上汽車、倒火車折騰了一路,沒想到那位老演員接過涼席說了一句:“16塊?有那么貴嗎?”老唐問他:“您說值多少錢?”“也就值七八塊錢。”“對,就是7塊錢。我把價碼兒記錯了”……
講述以上這些陳年往事,是因為界內人喜稱唐杰忠是“笑佛”,我想借此話題說明他修成正果的由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諸多藝術家的志向,而唐杰忠的路程同國家的變遷、發展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多彩的生活為他的相聲藝術豐富了時代特色,艱苦的磨煉更堅定了他的人生信念。令我最為敬佩和感動的是,他歷經數十年把無盡的歡笑奉獻給了人民。
2017年6月18日晚,忙碌一輩子的老唐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驚聞噩耗,悲痛不已,謹以這篇寫于2010年3月的短文緬懷他,愿這位為了曲藝事業不辭勞苦、奔走八方的老朋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