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的自白

張芮鳴

我是一只雁，穿梭于四季更替。

在第一片落葉翩然飄落時背井離鄉，第一縷春陽慵懶地照在我赭色的羽毛上時沖破云霄，竭盡所能朝故鄉的桑梓樹歸去。昔日俯瞰身下那片炙熱的土地，綠極遼闊，那是家鄉的顏色，也是積攢了一個四季的希望與念想。

我仍是一只雁，而如今家鄉早已面目全非。

揣著歸心再次歸家。眼下毫無生命的黃沙和巖石取代了昔日的綠色，和我干燥羽毛的顏色別無二致。推土機一輛輛襲來，在我看來如同長著金屬長臂的怪物，鏟去還掛著露水的秧苗，移植上生硬的鋼筋水泥，再也無春風愛撫下的麥浪，取而代之的是滾滾黃沙怒吼下的刺眼銀白。青墻碧瓦的小鎮隨著爆破聲日漸沉香，欸乃一聲綠不了山水，曾經靜謐安詳的搖櫓聲，變成了現在燈紅酒綠的嬉笑聲咒罵聲，透著一絲戲謔與迷惘。

我飛過牛羊成群的草原。“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景不復往昔，大片大片的花白每跑過一次，土地就褪去一點鮮亮，牧民懶散地拿著鞭子，任牛羊貪婪地享受肥美的牧草。小伙子嘹亮的歌聲不再唱給心上的姑娘，而是駕著馬，歌唱家鄉往日的美景，連淺草都沒不過馬蹄。貧瘠的土地上沒有蒙古包，也沒有酥油茶的香氣，如同草原上的一塊傷疤。

我飛過漫天黃沙的黃土高原。在這個我國水土流失最嚴重的地區，樸素豪放的黃土地人民打著氣勢磅礴的安塞腰鼓。黃沙一片片侵襲過來，人類的植被一排排涌過去，但在風沙的嘶吼下似乎底氣不足。駝鈴響過，信天游飄過，在這片黃帝出生的圣土上留下陣陣悲涼。

我飛過大興安嶺的森林。氤氳的水汽籠罩在這片僅存的凈土上，電鋸的聲音卻撕裂了本有的寧靜，人類的暴行已經蔓延到了這里。電鋸咬著樹的腰身，在地上撒下一圈圈白花花的骨粉。大樹呻吟著，嘆著氣。鋼筋水泥運了進來，我無能無力，親眼看著曾經為我遮蔽過風雨的大樹倒下，只能在空中留下一聲哀嚎。

天慢慢黑了，沖破層層陰云，卻望不到熟悉的家鄉。聽人類嘴里議論著幾十年前的列強。耄耋之年的老人，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甚至豆蔻之年的孩子，無不義憤填膺，他們不厭其煩地講述著列強的暴行，講述炮火是如何侵襲這片襁褓中的土地。他們也許并不知道，自己再次充當了列強，如紅了眼睛的野獸一般，將彌漫著銅臭味的雙手伸向面前的土地，土地的命運是引頸受戮，而他們的命運也只是飲鴆止渴。

“砰”，一聲槍響終結了我的悲愴，從高空墜落的一瞬，看到了父親舉著獵槍，孩子在一旁拍著手大笑。原來我與這土地一樣，是人類虎視眈眈的經濟品。我終于躺在了我熱愛的土地上，大風嘶吼，卷起漫天黃沙。我安詳地閉上眼睛，愿來年這片我深愛的土地草長鶯飛，一片盎然生機。

我是一只雁。目睹了家鄉的改變，哀嘆著人類的作為。

我是一只雁，惦念著人間的四月天，祈禱著我的土地安詳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