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蒙
初見琦琦,是在高一的時候。這個面容姣好、笑容清亮的女老師讓全班同學眼前一亮。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你們未來三年的班主任。”
調皮的男生在下面喊道:“老班,你這么年輕漂亮,有男朋友了嗎?”全班哄堂大笑,她也不惱,大大咧咧一笑:“漂亮我承認,不過年輕嘛,我都是大齡剩女啦。”

琦琦與我們有很多共同話題,活脫脫一枚溫柔知性的大姐姐。課間,她不愛回綜合樓里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就喜歡待在教室旁簡陋窄小的休息間,備課、批作業,和我們嘮嘮家常。一次,她買了新手鐲,拉著我的手問:“腕上這抹翡翠色好看不?”她總表現得嘰嘰喳喳,仿佛她才是十六歲的小女生。
琦琦不但為人親切,課也講得特別好。她教物理,所以我們班的物理成績勢如破竹,很爭氣地從中等水平一路躥到年級前三,直逼重點班的平均分。琦琦成了年級里常被掛在嘴邊的“別人的老師”,我們走起路來都趾高氣揚,臉面增光。
一度以為琦琦會保持用不完的活力與柔情陪我們走到高中落幕,可高三那年,她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辭色俱厲,再不與我們嬉皮笑臉。早自習時,她來得比我們早,守在教室門口把遲到一分鐘的同學罵得狗血淋頭;午讀、晚讀時分,她像只饑腸轆轆的老鷹在教室里一圈圈盤旋,把偷懶松懈的獵物一只只抓出來;班上的娛樂活動通通被取消了,連我們私底下組織郊游,都被她懲罰寫三千字檢討。她時刻繃緊一根弦,任何逾越學習的風吹草動都值得大動干戈。因此,全班草木皆兵,每個人只得狠狠地壓進深不見底的題海里。
猶記得那個風如止水的夜晚,她把往年成績排行表拿出來,一張張找我的名字,直到念出最近幾次慘淡無光的月考分數,才冷若冰霜地對我說:“高三了,你還像以前一樣貪玩愛鬧、得過且過?你是富二代嗎?你家有后臺嗎?沒有的話,那你除了努力之外,還有什么東西拿得出手!”巨大的聲浪轟炸耳膜,我啞口無言,根本無法把眼前尖酸犀利的人和那個握住我掌心的溫柔姐姐重疊在一起。
在那樣沉重的壓力下幾度欲瘋,我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失意,都被她從地上狠狠揪起來,扎進現實的冷水里,她告誡我:“清醒點,這是高三!”我甚至想過該恨她,可當高考成績出來,一家人圍著我淚流滿面,我才恍如夢醒——如果不是她,別說超一本線五十多分,一無所有的我也許只能在三流的二本大學混吧!
高三那年,她像一場浩浩蕩蕩的穿堂風,生生引得我懦弱的內心山洪崩塌,當歲月從身上剝落,回過頭來才發現,那些恨意的荊棘,她默默無悔,甘愿受過。
班上很多同學對她又愛又恨,直到高考結束,琦琦才卸下青面獠牙的面具,在畢業酒宴上和我們談笑風生。手腕上新的銀鐲替代了翡翠鐲子,她依舊問我:“好看不?”年少的棱角被歲月攆成塵土,剩下的都是溫熱的感動。我重重地點了點頭:“舉世無雙。”
大家互相敬酒,不知是誰搶過麥克風大喊:“琦琦,我愛你!”音波傳遍全場,歡呼聲像熊熊燃起的火苗一發不可收拾,麥克風被當成接力棒在眾人手中傳接,滿腔厚重的情感化成最有力的聲音,一聲聲告白與感謝,鏗鏘擲地。青澀的堅果敲開一角,那些年像打游擊戰一樣在班主任的打壓下東躲西藏的小情感,如同雨后春筍噗噗噗冒出來。
酒精把每個人的臉頰都烘成晚霞,在這一片溫柔的黃昏里,時間被按下倒退鍵,昨日的黃昏再度重現:走廊上調皮的男孩追逐打鬧,身手敏捷的女生踢起一個毽子就昂揚一片歡呼,教室里閑聊的笑聲極具穿透力,惹得課間時段仍不知疲倦耕耘作業的同學捂起耳朵……直到休息間閃出一抹纖細麗影,大喝道:“小胖,你追著我的科代表做什么?物理附加題做了嗎!”說完又拐進休息間繼續給我講題目,還不忘調侃道:“你長得好像王祖賢啊,要不做我的干女兒吧?”
琦琦在身邊時,我常常埋怨她嚴厲刻薄,眼里全是她的不好,離別后本該慶幸往后歲月再也無她,可腦子里全都是她的好。也許過往的傷痛與眼淚就像脫落的痂,歲月的皮膚完好無損,嶄新如故。
酒宴尾聲,觥籌交錯間,我們舉杯最后一次共敬琦琦:“一日為師,終生為母。”
只愿,歲月溫柔以待,琦琦青春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