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法國軍事顧問

潘前芝

希特勒于1938年4月下令召回在華德國軍事顧問。這紙命令，完全打亂了南京國民政府之前的計劃，為填補德國軍事顧問力量走后留下的空缺，蔣介石命令駐法大使顧維鈞與法國聯系，請法國向中國派遣一個由軍官和專家組成的軍事代表團，于是就有了法國軍事顧問團來華一事。

談判與接洽

遷都重慶后，國民政府進行了軍事總結，認為無論是國民黨軍隊自身建設還是打贏抗日戰爭，都需要外國軍事顧問來幫助訓練高素質戰時指揮官。德國人退出后，國民政府把目光瞄向法國，之所以如此，大概是由于法國在當時號稱歐洲陸軍強國，讓他們產生了錯覺，以為可以借助法國的幫助，來提高國民黨陸軍的作戰水平。

1936年4月，身著西式宮廷禮服的中國駐法大使顧維鈞。

隨著中日戰爭的深入，中國沿海各港口基本被日軍占領，外界對華的物資援助渠道變得十分困難。假道越南運輸這條通道和滇緬公路成為維持中國抗戰的生命線。越南當時是法國政府的殖民地，法國怕得罪日本，故而在中國假道越南運輸一事上采取了十分謹慎的態度，認為“凡軍用品供給與運輸，動輒牽涉中立問題。”如果法國人同意派遣軍事顧問團來華，起碼在外交上表示法國政府是站在中國這邊的。中國不僅在現實上得到了物資運輸的重要通道，在國際上也相當于爭取到了一個重要盟友。

后來的事實也基本驗證了國民政府的這一判斷。在法國政府同意向中國派遣軍事顧問團后不久，他們就答應在假道越南運輸一事上允予便利，凡軍火各貨抵達海防后，即視同法貨由軍隊代運。不過，1940年法國戰敗投降后，法國政府立即宣布中止中越運輸，甚至與日本簽訂協定，允許日軍假道越南攻擊中國云南。

1938年6月10日，顧維鈞就法國向中國派遣軍事顧問一事與法國政府展開談判。法國政府一開始對此事態度曖昧：他們既想借此保護在華利益，增強他們對華的影響;同時又忌憚日本實力，怕引起日本的不滿。幾經交涉，他們表示，現役的比較麻煩，可借用后備軍官，這樣即使日本人抗議，他們也好應答。顧維鈞認為，只要他們同意，名義和組織形式上的差別可以忽略。參與談判的法國外長答應隨后向總理達拉第請示。不過，法國一貫的拖延癥，讓顧維鈞等了好久都沒有消息。

同年7月，中國立法院院長孫科赴法考察，同法國軍部商洽中法合作互助問題。孫以“中法在遠東利害共同”為由，要求法國政府在假道運輸、武器攻擊等方面給予中方支持。法國總理達拉第則表示對中國抗戰“甚表同情”，但因“歐局緊張，對華大量供給，頗感困難。”孫科隨后又與法國殖民部部長蒙岱進行會談。蒙岱表示：“關于軍事專家赴華事，法政府可準法軍官以私人投效名義，充任中國顧問，并可遴選高級軍官一人，其資望、學歷至少與前德籍顧問相等。”不過具體待遇還需洽商。這表示法國當局已基本同意派現役軍官來華。

蔣介石在獲悉法國政府態度轉變后，于7月底致電孫科，指示總顧問的資格必須為大將或中將，只管轄法國籍顧問，而與他國顧問并行，總顧問當受中國的直接指揮，最好由兩國外交部出面正式聘任。孫科接蔣指示后，與在巴黎的李石曾等人一起同法國殖民部長代表就軍事顧問團的待遇等細節問題進行磋商。8月20日，他們向蔣介石匯報，表示法國政府派遣軍事顧問團來華一事已基本決定，其領袖顧問“每年薪俸二十萬法郎，住宅、汽車、仆役由中方保障;中法往返路費，由中方供給;合同二年;戰事保險費八十萬法郎存在法國銀行”。關于顧問團其他成員及其相關事宜，孫科建議速派懂軍事的時任駐蘇大使楊杰赴法協助談判。

楊杰于11月初抵達法國，開始分頭與法國各部門進行接洽。次年1月13日，楊杰與達拉第進行會談。達拉第表示，法方之所以遲遲沒有決定派出軍事顧問，主要是顧慮“法國軍官擔任駐華顧問后，將失去在法國應享之各種權利”，說白了，核心問題就是待遇的問題。經楊杰等人多次交涉，法方最終同意派白爾瑞中將、沙萊上校、馬納少將、駱庚少校、杜蒙少校、何汝柯西少校和牛爾德上尉等7人來華。顧問團成員的薪酬為：沙萊和馬納月薪五百、津貼三百、特別費二百，其余均減二成，月薪三百五十、津貼三百、特別費一百五十，半數給美金半數依法定匯率給法幣。盡管價碼明顯偏高，但國民政府從政治和軍事的角度考慮，還是同意了。法國軍事顧問團來華的最后一道障礙終于被清除了。

7個月的顧問團

1939年2月，法國軍事顧問團一行7人啟程來華。顧問團成員均為現役軍官，由法國總理批準給予短期休假。這7人中有4人畢業于法國著名的圣西爾軍校、2人畢業于凡爾賽軍校、1人畢業于軍事工業學校，大部分有在殖民軍中服役的經歷，其中3人之前還到過中國。應當說，軍事顧問團成員總體素質還是比較全面的。按照之前約定，7人分別被派至陸軍大學、中央軍校、步炮兵學校及空軍等擔任教席。其中沙萊上校對中日軍事都有研究，擅長軍事組織。

實際上，這個顧問團所承載的使命要比表面看上去更為復雜一些。根據楊杰向蔣介石的報告，顧問團的作用不限于參贊軍務及幫助訓練軍隊，如有其他需要，總顧問白爾瑞、副總顧問沙萊均可轉告法政府辦理。這應該是楊杰在與法國總理達拉第、殖民部長蒙岱及殖民軍總監比和將軍談判時，法方透露的口風。否則，楊杰不太可能向蔣提出這一事關外交的重大建議。遺憾的是，因顧問團在華時間太短，從目前公開的史料檔案看，法國顧問團在軍事顧問以外領域并沒有發揮其作用。

法國顧問來華后，對國民黨的建軍、作戰、訓練以及陸軍禮節等問題提出了建議，被蔣介石采納，并通令三軍改進。總顧問白爾瑞在給蔣介石的函中對有關軍事教育訓練工作提出了諸多的改進點，如實行征兵制，避免多數將領指揮一軍或同時兼顧前后方其他職務，各級指揮官距離太遠，后備部隊不能按時推進，高級指揮部對敵軍戰斗力估計太高等。可以看出，盡管法國顧問團來華時間不長，但對國民黨軍隊的許多缺陷和問題找的還是相當準的，所提建議也不乏針對性。但由于國民黨軍隊內部存在較嚴重的派系斗爭，這些建議盡管理論上正確，但卻無法真正落到實處，故而國民黨大部分軍隊的戰斗力并沒有有效提升。

1939年9月，德國入侵波蘭，歐戰爆發。法國政府決定召回在華軍事顧問團。此舉讓國民黨政府猝手不及。23日，蔣介石致電駐法大使顧維鈞，要求他向法國政府交涉，暫緩召回顧問團。

顧維鈞奉命向法國政府交涉此事。法國外交副國務秘書里貝接待了他并表示將盡快向總理匯報并答復他。27日，顧維鈞再次會見里貝，里貝向他轉達了總理達拉第的意見，稱：“由于法國目前正和德國作殊死戰斗，有必要從國外召回一切軍事人員為法國軍隊服役，不可能在國外留下這種人員。”顧維鈞再三請求能允許留下部分軍人，達拉第斷然拒絕，答道“他們必須全部召回。”

1939年10月，來華僅7個月的法國軍事顧問團被迫返法。盡管時間很短，蔣介石還是對他們在華期間的工作表示感謝，并對法國政府的召回行為深表遺憾。顧問被召回后，國民黨政府仍然希望法國為保護其殖民地越南考慮，能與中國保持軍事合作。然而，此時自顧不暇的法國人表示，中法可以簽訂軍事合作和互助條約，但只有在日軍開始進攻印度支那時才能生效，且更為苛刻的是，中法聯合組成的軍隊指揮權由法國人擔任，中國和軍隊有義務保護法國殖民地越南，而法國政府卻對日本進攻中國西南不承擔任何義務。這樣一個明顯不公平的條約被國民黨政府斷然拒絕。

需要說明的是，法國軍事顧問團成員并沒有像他們的前德國同行們那樣，積極參與本國與中國之間的軍火交易。他們在華期間，中法雙方的確有簽訂了一份包括步槍輕機槍、重機槍、法式山炮及子彈炮彈和驅逐機、轟炸機的軍火采購合同。但這份合同主要是楊杰與法國軍火商阿魯福談判簽訂的，顧問團成員毫不知情。而且，因種種原因，這批法國武器并沒有發貨，此事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