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近年,好像很多事件都被扯上女權主義,支持的、反對的、搖旗吶喊的、恥笑漫罵的,熱鬧非凡,不一則足。其實細究起來,在林林總總的事件中,人們對女權的界定有著完全不同的內涵和外延,很多時候,并沒有弄清楚到底什么是女權主義,只是披著女權主義的外衣做著和女權毫不相干的事情而已。是時候,還原真正的女權主義了。
為什么會有女權運動
現在的人們,享受著社會進步和現代科技帶來的美好生活,似乎生活本來如此,一直如此,幾乎忘記了,僅僅幾十年前,生活還是另一番面貌。特別是女性的生活,曾經是如此難捱。
女權思想進入大眾視野大概可以從19世紀算起,但我并不想從大名鼎鼎的夏洛蒂·勃朗特和南丁格爾說起。作為《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婚后發現,她所有小說的版權和全部收入,全都歸丈夫所有。出身英國上流社會家庭的南丁格爾,歷經無數波折,才終于得到父親同意支付她每年500鎊生活費,得以從事喜歡的護理工作,從而擺脫她認為的“家庭暴政”。
夏洛蒂和南丁格爾都屬鳳毛麟角,出身好,又有過人的天賦,尚且不過如此,在那個時代,女權不具有普遍性。那時候關于女權的討論,大多停留在女性作為人的基本權利上,討論的還是女性是否處于“極其可恥的自我泯滅”,“頭腦始終陷于貧瘠和荒蕪之中”,寫的文章是《論女性的從屬地位》。
我想從20世紀開始說起,因為直到19世紀90年代,“女權主義”一詞才由法語進入英語,逐漸普及開來。而即使是最早進入現代國家的英國,也要直到1918年,30歲以上的女性才獲得了選舉權,才有了理論上的男女平等。從有了選舉權到女性真正當選議員,又經過了一段漫長的過程。你可能難以想象,直到1948年,聯合國才頒布法規,規定成年男女“在締結婚姻、結婚期間和解除婚約時,享有平等的權利”。
之所以會有女權運動,不過是一些女性知識分子想讓自己和更多的女性有正常的更好的生活,從而做的一些努力。正如英國女權主義先鋒弗吉尼婭·伍爾夫所言:現在看起來滑稽可笑的事情,曾不得不極度認真地予以對待,你們的祖母和曾祖母中,許多人曾哭干了眼淚。這位揚名于20世紀早期的女權主義者,尖銳而悲哀地指出:直到1919年,婚姻都是唯一向女性敞開大門的職業。她的代表作《一個人的房間》里,不過是“要求擁有500鎊年金和一個自己的空間”,這被后來的女權主義者譏諷為“針對的僅僅是少數受過教育的中產階級女性”。這樣基本的要求,在當時已經只是少數女性可以奢求的。
更讓人意外的是,在最早發表于1929年的《一個人的房間里》,伍爾夫詳細描寫了她在劍橋大學所遭受到的性別歧視,比如不能進入一座著名的圖書館,因為門口會有人“擋住我的去路,在揮退我的同進,低聲抱歉說,女士只有在學院研究員的陪同下或持有引薦信才能獲準進入。”不能像男士那樣吃鰨目魚和山鶉,只能喝肉湯和吃牛肉。
這些事情的發生距離現在不到一百年,而且是在一個精英匯聚的著名高等學府。女性享有基本的和男士同等的權利,不過是近幾十年的事情。這個過程是艱難的,是通過無數優秀的女性和一些男性的共同努力得來的。而另一些男性,則起了相反的作用,因為“男人反對婦女解放的歷史,也許比婦女解放這個過程本身更有意思。”
女權主義的未來
如果說第一波女權主義運動以女性獲得選舉權而宣告結束,進而在就業、教育、已婚女性獲得法律人格的權利等一系列問題上獲得了成功,那么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除了在這些領域取得了進一步的成功之外,更建立了一些獨立的組織,這促使女權主義目標在政府內部得以實現。
經過人們的不懈努力,性別平等已經成為世界主流,當女性有了職業選擇的自由、男女平等的權利和對自己身體的權利等諸多權利之后,女權主義運動似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當時光進入21世紀,開始不斷有聲音出現,宣稱女權主義時代已經結束。
英國社會學家西爾維亞·沃爾拜通過研究認為,女權主義時代并沒有終結,只是顯性表現不如以前那樣明顯了而已。她認為,當今社會存在許多旨在減少性別不平等現象的運動,只是不再常常將自己標榜為“女權主義”運動,同時,這些運動常常和其他社會力量結成聯盟,所以很難簡單地稱為女權主義運動。女權主義已經以一種新的形式出現,它不再是傳統形式的社會運動,而是通過制度化進入市民社會和國家之中。
也就是說,女權主義正在變得更加主流和廣闊,它將影響社會生活的更多方面,而不只是女性。在許多國家,女權主義的許多目標都已經被認為是政治的一部分。女權主義也從以往多表現為地方性或國家性事件,轉而出現更多的跨國性運動。
其實女權運動從來都是和其他社會運動分不開的,正是二戰造成了太多的男性走向戰場,從而很多工作崗位不得不接納女性,從此更多的女性成了職業女性。如果說以前女權運動很大程度上受社會發展的影響,那么現在女權運動在更主動地影響社會發展。
當女權運動發現到今天,如果還有人局限于女權主義最初的訴求,未免會流于狹隘。有些人混淆了公域和私域,大眾和個體,制度建設和私人恩怨,女權主義成了遮羞布。近年很多被熱議和批評的,不過是人的素質問題,實在和女權主義關系不大。
女性的理想生活
女權主義的發展,是自我否定和審視的歷程。女權主義從誕生之日起,就不被大多數人所喜,在內部也有分裂。在《牛津英語詞典》中,女權主義最早的例證就含有貶義。美國女權主義者埃絲特爾·弗里德曼指出,沒有幾個涉足政壇的女性標榜自己是女權主義者,這樣做的女性少得令人吃驚。在20世紀90年代,更是出現了詆毀女權主義的回潮。現在的年輕一代,大概因為生活環境比較舒適,大都對女權主義不感興趣。女權主義一路走來的被貶損和被誤讀,讓人們幾乎想不起來,女權運動的最終目的,不過是讓女性能過上更理想的生活。在這一點上,女權運動其實是卓有成效的。
幾乎被后來所有的女權主義者奉為圭臬的西蒙·波伏娃,她的《第二性》影響了很多女性的思想和生活,但她的實際生活,卻并不那么令人羨慕。她雖然按自己的意愿,求學然后工作,不想像她母親那樣在如山的家務中以丈夫為中心度過一生。但顯然,她擺脫了她母親戴的枷鎖,卻陷入了另一個枷鎖中。
她和薩特的關系其實是不平等的,薩特永遠是主動的,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而波伏娃,一直只能被動地根據薩特的意愿調整自己的生活。所以她會在某些時刻疑惑,是否母親的傳統生活才是幸福的。如果她沒有才華,寫不出那些引起轟動的著作,她的一生,將是一個巨大的悲劇。那時的社會,女性的選擇是狹窄的。那時的女性生活,似乎和幸福無緣。當時那些女權主義者,幾乎沒有幾個人是幸福的。
十多年前,當《花神咖啡館的情人們》上映的時候,很多人質疑,認為導演丑化了薩特,但其實,影片更接近我心中真實的薩特和波伏娃。波伏娃不是不渴望真實的幸福的,當她唯一想過嫁給他的美國作家奧爾格林想帶她離開的時候,她是用巨大的理性抗拒的。波伏娃去世的時候和薩特合葬,手上卻帶著奧爾格林的戒指。這是她分裂的一生。
時光又駛過幾十年,更多的女性終于可以自由地選擇想過的生活,當然,一部分原因是現代科技和商業的發展,把女性從繁重的家務中解放出來。但更重要的,女權運動確實為女性爭取了更多的生存空間和話語權,讓普通女性都更接近理想的生活。在享受女權運動成果的時候,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打著女權主義的旗號,行反女權主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