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總則》對互聯網金融的影響

肖颯，互聯網金融法律專家，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互聯網金融委員會副主任、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申訴（不正當競爭）委員會委員、中國銀行法學會理事

沉默不是同意，金融欺詐處理規則，內控與責任，單方允諾被當真，代理行為要規范，“三農”樹立法人制度，虛擬財產被保護等，中國法治大廈已然巍峨，每一位守法公民都應當為其添磚加瓦。

今年兩會上通過的《民法總則》，被全國人大李建國副委員長稱為“小民法典”。在我國經濟社會中必將起到對“民事法律行為”約束和指導的作用，作為金融創新的前沿陣地，互聯網金融的發展和未來必然會受到“小民法典”的巨大影響。

10月1日，《民法總則》將正式生效，今天，我們來談談，《民法總則》對互聯網金融的影響。

沉默，不是同意

互聯網金融領域，將金融消費者的“沉默”與“默示同意”混淆的情形比比皆是，而《民法》規定，行為人可以明示或默示做出意思表示。沉默只有在法律規定、當事人約定或者符合當事人之間的交易習慣時，才可以視為意思表示。例如，P2P網貸平臺給全體金融消費者發站內信或短信，聲稱“本周五凌晨24點起，啟用某新合同條款，不反對的就視為同意。”這種做法合法嗎？把金融消費者的沉默當成同意，是否有“霸王”之嫌？顯然有。

默示同意的場景，例如：租房到期，你繼續交房租，房東什么都沒說就收下錢，這就是默示同意。而沉默的場景，例如：你辦公桌上放著朋友送的一部新手機，同事過來看見，拿走手機并說，“送我吧！”你沒說話，這種沉默代表你同意別人取得手機的所有權嗎？當然不是。

要想把“沉默”當成“同意”，如何操作呢？前提是不能試圖將“惡”代入到合同關系里去。讓別人沉默同意的目的是讓自己獲利，這種做法無論如何是不合適的。排除這一良心壞了的做法，如果能在簽署《注冊協議》時，與金融消費者約定哪些情形下的沉默會被當成“同意”，目的是為了提高辦事效率，而不是損害其利益，就可以當作“當事人約定”從而確認沉默的決定效果。

還有一個做法，在行業普遍使用某種沉默當默示同意的情況下，在不侵害金融消費者權益的情形下，自律組織可以制定行業標準，通常會被法院認定為“交易習慣”，從而達到把沉默當同意的效果。

欺詐，可撤銷

實際金融活動中，一些銀行為了降低不良率，化解自身風險，不惜以身試險，給一些借貸企業“出損招”，借新債還舊債。你可能會提出質疑，即便這樣做，銀行不是一樣要承擔風險，只是往后拖延了而已。否則，銀行會要求借貸企業找一個“擔保人”。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必然會找熟識的公司、個人做擔保，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都知道，這種擔保風險極高，往往避之不及。但是，企業可能會想辦法蒙蔽擔保人，顯示自己還很安全，擔保只是走過場，于是擔保人上鉤，銀行和借貸企業脫險。

如上情形，作為“苦主”的擔保人該怎么辦呢？答案是——行使撤銷權。

根據《民法總則》，第三方實施欺詐行為，使一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對方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欺詐行為的，受欺詐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予以撤銷。但是，作為律師，我們深知取得“對方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欺詐行為”的證據非常難，這就需要當事人細心留取證據，尤其是借款企業欺騙你當擔保人時提供的各類書證、物證和聊天記錄，如果是在互聯網銀行操作，留痕會更多，請注意截屏和公證。當然，事情到了訴訟階段，也是晚期了。建議銀行業監督管理部門多注意實踐中的問題，及時出手，預防維穩事件的發生。

網貸平臺也是同樣的道理，不要給借款企業出歪主意，謹防法律風險。

內控不嚴，要擔全責

正如我們經常提到的，一個公司的一線員工才是公司里最易引起“潰堤”風險的群體。公司管理制度對每一層員工都有職權范圍的劃定，但是很可惜，這屬于內部規定，外人很難知悉，如果善意的相對人相信你的員工能代表公司，而簽署了一系列合同，那么全部責任由公司承擔。

根據《民法總則》的規定，執行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的工作任務的人員，就其職權范圍內的事項，以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的名義實施民事法律行為，對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發生效力。法人或非法人組織對執行其工作任務的人員職權范圍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

這讓筆者想起了互聯網金融行業普遍存在的“客服”和傳統金融業普遍存在的“銷售”，作為接觸金融消費者的一線人員，他們的回復、協商、承諾都將影響公司的責任承擔。因此，內控工作對于金融或類金融企業而言尤為重要，為防止出現紕漏，可以請如上一線人員與對方當事人溝通時，首先表明自己的職權范圍，超出部分不作為談判議題，并留取證據，可以大大降低公司作為最終法律責任兜底的概率。

單方允諾，法律當真

隨著《民法》的發展，除了雙方合同法律關系，“單方允諾”也成為約束自己的法律。所謂單方允諾，就是自己一方發出一種意思表示，比如“誰撿到我的錢包，酬謝500元”，這種意思表示一旦表達出來，就生效了，不可反口不承認。

互聯網金融行業中，有些促銷套路投資者容易中招。例如：在平臺網站打出巨幅廣告，承諾在某時間段給全體投資者“加息”，后又反悔，只給前××名投資者在一定條件下，分批、分時加息，這就有可能引起法律糾紛。除卻嚴守促銷不超過5000元上限的規則外，單方承諾全體金融消費者的話，不再是噱頭，而是套牢自己的法律承諾。企業在網上公布的每一個承諾都必須嚴格執行，不能隨意反口，違背道德和法律的雙重要求。

不得自融，有民法依據

“不得自融”是網絡借貸行業的“紅線”。之前，我們更關注其《刑法》意義，不得自融主要是避免《刑法》第176條非法吸收公眾罪，防止《刑法》第192條集資詐騙罪。《民法總則》給了我們新的指引。那么，為什么平臺作為金融消費者的代理人不能與自己做生意？

依據《民法總則》第168條，代理人不得以被代理人的名義與自己實施民事法律行為，但是被代理人同意或追認的除外。代理人不得以被代理人的名義與自己同時代理的其他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但是被代理的雙方同意或者追認的除外。

你可能會奇怪，這不是有“除外條款”嗎？被代理人同意就可以了。事實并非如此。金融或類金融機構與普通商業主體不同，前者交易雙方的信息嚴重不對稱，后者信息相對對稱，法律給予的一般原則是：不允許，但為了保護商業社會的交易，給了例外。你可能又發現，平臺如果作為雙方的代理人，能讓雙方發生民事法律關系嗎？如果按照法律原則，為了防止道德風險和交易風險，一般是不允許的，但是網絡借貸平臺的雙方代理反而促進了交易達成，因此，民法允許此類行為的發生。

小普法：《刑法》是“刀把子”的法律，是法律體系中的強制法，禁止性條款較多;《民法》是日常生活的法律，是法律體系中的任意法，倡導性條款為主。自融問題，既涉嫌刑法問題，又存在《民法》問題，兩條線互不影響，換句話說：承擔了刑事責任，還得承擔民事責任。

三農金融，被“法人”制度影響

《民法總則》第99條必將影響我國“三農”經濟。為何？

答案是，以往的農戶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政策定位模糊，法律定位滯后，比照自然人處理相應實務。很多大企業、大資本之所以不愿意進入農村市場或鎩羽而歸，主要忌憚于政策對農民經濟實體的過度保護，農村土地進入流轉市場的難度等，如今，賦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以法人地位，就意味著，從法律層面允許法人破產，債權人依法獲得賠償等。

法人制度是把雙刃劍。一方面確立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獨立法律地位，以自己名義從事經濟活動，承擔義務履行責任，享受利潤收益分成等;另一方面提醒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要自負盈虧，自擔風險，讓與其發生經濟往來的市場主體明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也非“法外之地”，都要遵守商業游戲規則，資不抵債者，依法破產。

在此提醒三農金融的從業者，以往的合同和法律架構都是按照自然人、個體工商戶、農戶套路來構建的，如今，要更新對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認識，將公司法中的條文和理念引進到三農金融的業務中來，簽署合同的方式，不要再逼著農民“按手印”了，組織的法定代表人蓋章即可，全部法律責任由組織承擔，個人不再承擔無限連帶責任。隨后，我國法律、法規層面，大概率會發布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活動的細則，只要依法依規，農村、農業、農民的金融服務，一定是一片藍海。

數據與虛擬財產，受保護

我國法律對數據的保護已經走在世界前列。

對于“虛擬財產”的保護，對于區塊鏈、比特幣等互聯網金融科技含量比較高的內容有重要意義。由于過去法律對虛擬財產的重視不足，人們的視野僅僅盯著游戲裝備，自金融科技發力以來，世界各大主流銀行都加入到智能貨幣的研發之中，在智能貨幣沒有被法律承認，獲得“法幣”地位之前，他們是什么身份呢？對，就是虛擬財產。

我國民法對于虛擬財產的承認，將影響利用比特幣犯罪的一系列司法判決，也必將影響類似貨幣的未來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