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悅
百家爭鳴,始于老道。作為春秋時期便已成型的百家之先,道家可以說是其后諸子或批判或繼承的源頭,其重要性可見一斑。而研究道家,當仁不讓便是老子的《道德經》。其中精華,濃縮于首章短短五十八言中,語雖有盡,意更無窮。但首章不同的句讀會引發不同的解讀,私以為后文給出的的句讀劃分,雖與通行版本[1-4]不盡相同,卻更合乎道理,故本文基于這一套句讀給出解讀,一窺老子的“玄之又玄”。
1 “道①,可道②,非常道③;名④,可名⑤,非常名⑥。”
道,作為老子提出的標志性概念,在《道德經》的各處擁有抽象義具象義、動詞義名詞義等諸多釋意。本句中的①處的道,首先是和抽象義的“大道”,即概念意義的「規律」,可以理解為天地萬物運行的基本準則。所謂“天地萬物”,泛指一切存在與不存在。所謂“運行”,指“天地萬物”的變化,即存在的具體形態變化、存在的與不存在的互化和不存在的內部衍化。「規律」的基本內容,可以用陰陽魚圖來刻畫。“陽之末也,陰之始焉,陰之尾也,陽之生焉。陽之壯也,陰勢弱焉,陰之盛也,陽勢衰焉。陰之心為陽,陽之目為陰”。一言以蔽之,便是“萬物趨衡”。這種物極而反的理念被老子確立為萬物的原則,亦是其思想的基點。①處的道同時是和具象的道。它可以類比于西方基督神學的上帝,是創造世間萬物的概念體。不同的是,教義中上帝本身是一種存在,偏向于自我的意志和精神傾向來創造世界,而具象的道本身是一種不存在,且不具備人化的主觀意志,是在抽象的道的作用下,依從于「規律」被動地衍化出天地萬物。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那么,依照這個邏輯,如果神沒有說,或者說的是“不要有光”,那么光便不在這世間了。萬物生滅,一念之差。但是,道為無,無生一,為有,一生二,為陰陽,二生三,為孤陰、孤陽、陰陽雜合,于是便衍化組合之下,三生萬物。假設,道不要想要光,但光仍然會出現,因為三生萬物之中,無數分支下必然有一支,陽作光,陰作暗,無可避免。基于此,某些學者將道家強加上客觀唯心主義的名號,便顯得牽強了。②③處的道,是動詞義的表達,在此不作贅述。
名,同樣是個釋意眾多的概念。④處的名,是在抽象義的道的基礎上,映射在某一具體領域的具體規律。以“人會死”為例,人的一生都處于“活著”的境地,不妨將“活著”與抽象道中的陽相對應。陽生于陰而終于陰,且陽之目為陰,映射到這一具體問題上,就是人作為有機生命,產生于無機的“死物”,終將歸宿于無機的“死物”,其中心是“死”,所以“人會死”。在人的生死這一具體的領域內,“人會死”即是名。⑤⑥處的名,是動詞義的“名狀”,不作贅述。
由此得出首句的句義:道是可以被表達的,但不能直接用語言表達;名是可以被名狀的,但不能直接被語言名狀。
同為道家的代表人物,莊生夢蝶的不可知論可以說是對老子這一不可知論的繼承。作為首章首句,老子通過“名實相分”的理論解釋全書“語焉不詳”的原因:其意無窮,奈何吾言有盡。所謂名,指主體對客體的認識與表達,即言;所謂實,反映主體反映認識表達的對象,即意。對于名實相分,后世的名家理論作出了詳盡的解讀。分者,不合也。名實不合,即名不符實,實不符名。在于老子所強調是言有盡而意無窮,在此不贅述。實不符名的“合同異”,單看那“離堅白”。今有一石,名之以“堅石”,則失其白;名之以“白石”則失其堅;絕殺名之以“堅白石”,又失之以巨。對石頭的稱呼無法全面而概括它的性質,所以名不符實。于是《道德經》全書多有雋語,于是后世孔子有春秋筆法一字含褒貶,唐宋詩詞重意輕言。
2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所謂始,即源頭,起點,是與衍生物不同性質但在作用規律下化作衍生物的存在或不存在。所謂母,即依托、本體,是與衍生物同一性質而在重要條件作用下表現為衍生物的存在或不存在。以具體的人甲為例,甲之母可以是人這一類生物的共稱,其始可以是自然元素。于是給出句義:要問天地的源頭是什么,我會稱它為無;要問萬物的依托是什么,我會稱它為有。此處的天地萬物泛指一切存在。
這是老子的世界觀宇宙本體論。所謂無,是一種特殊的狀態,是“陰陽達到絕對均衡經至于表現出沒有任何性質的不存在”;所謂有,則是與無相對的狀態,是“因為陰陽并沒有達到絕對均衡以至于表現出一定性質的存在”。所謂陰陽,廣泛指代相互矛盾的面,通常以是否、正反等形式來表現。如一枚硬幣,對于整體而言是均衡的,擁有正反兩個對等的面;但在某一面上它只表現出一面的性質,如正面不含與反面的,因此它仍然是一種存在。由此便解釋了宇宙世界的誕生:最初的起點是絕對均衡的無,根據抽象的道的規律,有之于無構成陰陽模型,無之心為有,無之尾為有,于是規律使然,均衡破碎,絕對均衡化作極反的不均衡,即最初的有。絕對的不均衡之下,陰陽成為孤陰和孤陽,并在碰撞中形成相對均衡的陰陽復合。于是陰陽組合之下,天地萬物由此而生,并不斷向著均衡運動,直到滅亡。而天地萬物滅亡之時,即存在化為不存在,復歸于絕對均衡,開啟另一輪的宇宙生滅。
3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所謂無欲,便是損有余而補不足的法均衡的思路;有欲,則是損不足而補有余的逆均衡思路。所謂妙,即事物的本質核心性的內容;徼,即事物的淺層表象性的內容。由此給出句義:看待有關核心本質的事物,要用無欲的方法。看待有淺層表象的內容,要用有欲的方法。
欲,本意是指人的主觀性因素。老子所奉行的道法自然,某種程度上是去人化的原則。用于代替均衡與不均衡的,有無之外,老子亦用人與,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余”。因此,無欲的本質,是去人而存天,有欲則對應的是存人而去天。這構成了老子看待萬事萬物、解決問題最根本的方法,基于前文的世界觀宇宙本體論而產生。由“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可知,萬物表現于有,根源于無。累此與之對應,用非均衡的有欲來針對萬事表象,用均衡的無欲來把握事物本質。
4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5]。
此處的妙,指一切問題的關鍵;門,指根本的解決方法,不二法門。該句句義:有欲和無欲來自于同一的「規律」而在不同的領域形成了不同的名,合而為一便成了玄學,是極為深奧的,是解決一切問題的不二法門。對于無欲和有欲,老子在首章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來闡述其地位,可見其重要性。同時用玄作為評價,引出了玄學的概念。
所謂玄,即不可名狀。這是老子對他本人思想的概括:不可名狀之學,極其深奧之學。因此道家的學說可以說是哲學,但基于其“玄而又玄”的性質強行套用西方的哲學理論,未免有幾分牽強附會。在此對老子的思想的哲學分類不作闡述,因為它首先不是客觀唯心主義,稱之為相互唯物主義,其本源“道”又不符合物質的定義,因此將玄學獨立在哲學之外似乎更為合適。
五十八言盡于此,但老子思想絕不止于這短短數語。他的如有無之辨、小國寡民、絕圣棄智等諸多理論,便根源于無有相化的世界觀宇宙本體論和有欲無欲的思維方法,并以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雋語方式表達。因此,道德真意,玄之又玄,盡在五十八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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